《妙厨》 第一章 要债 春寒料峭。 刚过辰时,太阳被厚重云层遮得严实,半分也不露,天空阴沉得厉害。 二月的京城,积雪才化,又下起了春雪,冻得路边猫狗的叫声都恹恹的。 宋妙弯着腰,冒雪从井里打了半桶水。 雪粒子飘进她的衣襟里,冰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低头正要洗漱,就看到木桶半满的水面上浮现出的那张脸。 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鼻子冻得发红,面容憔悴,双目又红又肿。 虽如此,这脸只有巴掌大,五官精致,姝丽难掩。 好熟悉。 熟悉又陌生。 分明是她的脸,但又不应该是她的脸。 这具身体也叫宋妙,亲娘前几年难产走了,本有个长兄,去岁跟着夫子北上游学,一行十余人在河间遇匪,只逃回来两个书童报丧。 她那亲爹原是入赘的,入门就改了宋姓,人称宋大郎。 宋家祖辈有个院子,前头开食肆,后头住人,两进四间,并不算大,位置也只是在朱雀门外,还是酸枣巷尾巴,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却也算得上殷实。 奈何妻、子一死,宋大郎这个当爹的就像笼子里的鸟儿入了林一般,食肆也不管了,漫把家财当水洒,先还只是在外头吃喝玩乐,后来染上了赌瘾,不过一两年功夫,家里东西当的当,卖的卖,生意一落千丈。 正月里,大半夜的,他落了汴河,等到给管河漕的埽兵破开冰凌捞上来,人都冻硬了。 仵作验尸,说是失足溺水而亡。 宋大郎还停着灵,就有地痞拿着张房屋买卖文书堵了灵堂——原来他赌上了头,把宋家祖产贱价抵卖出去,买主趁机雇了人上门来收房。 地痞们在灵堂大闹一场,原身靠着里正说和,才勉强把收房的期限宽限了一个月。 但地痞们才走,其余债主得了信,一个两个都跟着上门催债。 另还有店中雇佣、伙计,因要不到工钱,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把铺子里能看的桌椅家具,干货细软等等卷走充数。 原身年前才满了十三,自小当做掌上明珠来养,因本有个兄长,也不用她支应门户,又打小说了一门亲,未婚夫家里虽落魄些,那公公却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此时士农工商,士人高居上首,宋家也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仅送儿子进学,还给女儿也只学些诗书女红,预备将来能得夫家高看一眼。 但兄长遇难的消息一传回来,未婚夫家就渐渐疏远,等宋母没了,连走动也无,再到知道宋大郎落了水,房产又被押卖,立时上门退了亲。 原身也没有经过什么事,短短三两年功夫,亲娘、兄长、亲爹先后去世,还没能喘口气,又遇得未婚夫退亲,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如何受得了,当晚就寻了短见。 等再睁眼时候,此“宋妙”就变成了数十年前平阳山上的彼“宋妙”。 同名、同姓、同一张脸。 如今脑子里两人的记忆、情感相融汇,一时之间,宋妙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但如论是谁,能死里得生都是万分侥幸。 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井水从地下起来,还带着一点温度,她洗漱完,还没来得及把脸上水珠擦干,就听到外头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很急,很重,又有人隔门急促叫道:“宋小娘子!” 匆匆用木簪挽了个髻,宋妙穿过后院,去前堂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着年纪挺大了,须发斑白,背有些驼,女的则是三四十岁,膀大腰圆,眉头紧皱。 一进门,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四下打量起来。 宋妙也跟着他们的目光看了一圈。 前头本来是食肆,但此刻堂中空荡荡的,先前的东西被搬走了十之八九,只有地上物品久放形成的灰尘印记,三两张破烂桌椅,零星垃圾杂物。 门口处摆着一个灶台,上头剩些破锅烂盆,连碗都只有带着缺口裂纹。 二人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那老汉回转过头,盯着宋妙道:“宋小娘子,你不认得我,我是蔡家鱼坊的,你爹去年的账该给结了吧?一共三十六贯五十九文,零头我也不要了,给个三十六贯就成。” “宋小娘子,你家的连着一季的肉钱都没给了,九十七贯,我家小本生意,经不起拖。”那妇人跟着道,还从怀里拿出了账册。 老汉连忙也从袖子里取出一把货单来,急急道:“先结我的!我的在这里!” 宋妙把两人手里的账接了过来,稍稍翻了几页。 账自然是真的,没有讹她。 只是有点太急了。 时下的食肆一般都有上门供货的菜肉档子,订好契约,按时结账。 宋家同这两家商定的本是半年一结,算算时间,至少还有两个多月才到账期。 但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又能坐得住呢? 事实上,这几天来催债的人络绎不绝,这两笔银钱在里头根本算不了什么。 宋妙合上手中的账册,抬头道:“拖欠这许多时日,实在抱歉,二位的账,我一定会尽快结清的,只是你们也瞧见了,如今家里这个样子……能不能行个方便,再宽限些日子?” 那老汉立刻就瞪起了眼睛:“我们小买卖人,一年到头不过挣点辛苦钱,我家都要没米下锅了,怎么宽限——宋小娘子,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今日这个账,你死也好,活也好,都得给我结清楚了!” 那妇人也高声道:“这都宽限好几个月了,还要怎么宽限?” 她说着,作势就要去拉宋妙的衣服,道:“结不了账,咱们就去衙门见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看官老爷怎么给我判!” 宋妙不退反进,迎着上前一步,把手伸了出去。 那妇人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 “就算见了官,我家也变不出钱的。”宋妙搭着妇人的手,叹道,“况且,哪怕把我卖了,您又能分到几个钱?” 对方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去年南边洪灾,数十万流民北上,为了有口饭吃,卖儿鬻女的遍地都是,甚至还有不要钱,只求给自己孩子一口饭吃的。 倒是那老汉犹豫一下,盯着宋妙的脸又看了半晌,道:“不是说……城东那个吴员外答应了给你还债吗?便是他不成,凭你的相貌,小甜水巷里头必定也有愿意开个大价钱的脂粉楼子。” 第二章 手艺 听到“吴员外”三个字,宋妙立刻就沉下了脸。 原身被逼到如此境地,这一位所谓的吴员外也是结结实实出了一份力的。 宋大郎昨天一早出殡,“宋妙”前脚刚回家门,后脚食肆里雇的一个老管事就上了门。 这人话里话外只说心疼老主顾家的一根独苗,因知宋小娘子娇养长大,也没个糊口生计,正好城东有个吴员外,身家很是富贵,光是马行街就有七八个铺面,更有田产无数。 只可惜他正头娘子身体不好,只生得一个女儿,想要儿子,偏抬了好几房妾都无所出,便一心要出来寻一房良籍美妾,最好是个识文断字的,将来也能帮着打理生意。 寻来访去,正好问到那管事头上。 管事的在宋家多年,见过宋小娘子相貌,只觉这条件乃是照着她的模样画出来的,便和那员外说了,今日出殡的时候,员外正巧路过,看了一眼,果然十分满意,当即让他来说合。 因知宋家欠了许多债,他允诺不会亏待,打算等出了正月,就拿轿子抬了人回去,这边一入门,那边便帮着把欠账给还了,就当是身价钱。 昔日帮雇,如今挟势欺压,宋小娘子如同遭了晴天霹雳,想要拒绝,前头都是堵门的债主,转眼到了日子又要被撵出宅子去,连立锥之地也无。 可要是答应,日后受了主家主母磋磨,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无法可想,进退不能,又逢未婚夫家前来退婚,最后才不得不一条白绫挂上了梁。 要不是她实在虚弱,踢不翻垫脚的椅子…… 想到这里,宋妙声音都冷了,只道:“叔,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真到了那一天,只能拿命来抵了。” 她话说得决绝,一抬头,颈项间一圈显眼的淤痕,青中透着紫,反而把两人唬得不敢动弹。 他们要的是钱,真把人逼死了,鸡飞蛋打,一个子都落不下来。 宋妙见状,立即又道:“我有手有脚,识文断字,又有一手厨艺,二位不如通融通融,明日我便推车上街卖些吃食,间或也去人家中帮厨,等得了银米,按月还钱——短则两年,长则三五年,总有偿清那一天!” 老汉冷笑,道:“厨艺?什么厨艺?你以为做饭只是拿个锅铲随便捣鼓两下吗?满大街都是卖吃食的,你往日养在家里,怕是连米面都分不清,拿什么和别人争?想得倒是简单!” 说不如做。 宋妙也不去辩解,只是转身走向了门口灶台处,翻捡起各色东西来。 灶上没有油,也没有面,多半是被人拿走了,但地上还有半锅昨日办白事剩的米饭,一边的筐子被锅盖挡着,侥幸漏下,里头躺了几颗发蔫的菘菜,几个皱巴巴的萝卜,一指大小的老姜,又有几个鸡蛋。 另外还在灶台一角捡到两朵掉落的香菇,半个打破的盐罐子——罐子里头剩一层黏得死死的底盐。 倒也勉强能凑出一顿来。 她转头问道:“二位想来还没吃早饭吧?” 两人都没有吭声。 “那不如稍坐片刻,正好看看我的手艺。” 不等二人拒绝,宋妙便她先弯腰开了灶门。 灶里还留了昨日的一点火星,又有几根烧过的柴。 她添柴拢火,等那火燃起来了,开始刷锅洗碗,洗净了菘菜和萝卜,又盛了半碗水把香菇泡上。 此时锅已经烧热了。 宋妙四下扫了一圈,其余能用的东西再没找到,只有昨日宋大郎出殡时候的供品没被人拿走——没钱买三牲,甚至鸡都没有一只,只有半条水煮的猪肉。 宋大郎死得不吉利,这半条又是供品,还是囊膪。 囊膪是母猪的乳部,肥、松,切不动,煮不烂,咬不动,质地最下等。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没人愿意要。 砧板上只有一把缺了一半柄的刀,宋妙也不挑,将那囊膪斩成小块扔进锅里,加了一点水,又拍了那块老姜进去。 前堂的灶先前是煮面用的,灶深,火大,很快锅里水被烧干,慢慢渗出了猪油。 等油炼得七七八八了,她盛出一碗,就着锅里热油倒了大半碗打散的鸡蛋液下去。 “刺啦”的一声,鸡蛋液下锅的一瞬间就在油里膨胀开来,鼓起了一个个大泡,等宋妙给它一翻身,背面已经煎得黄澄澄的,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焦色。 浓浓的煎鸡蛋香和猪油香四溢。 鱼坊的老汉和肉行的妇人站在一旁,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边灶里烧的水此时也已经开了,宋妙飞快地盛了几碗倒进锅里。 滚烫的开水和油脂相撞,几乎瞬间就滚出了半锅白汤。 她下了盐,任由那汤自己滚着,拧干香菇,也不去蒂,只将那香菇伞肉切成薄片,又把菇蒂切成细丝。 香菇、菘菜先后下了锅,虽然量少,却也努力贡献出了自己的一点点力,为这一锅汤又添了三分香气与颜色。 等到汤被盛出来,已经是一锅奶白,那又香又浓的样子,任谁都看不出来只是两个鸡蛋滚的。 宋妙洗了锅,重新下油,把剩下的米饭倒了大半进去。 随着“撕啦啦”的声响不绝,她轻轻压动米饭,慢慢翻炒,见锅中冒烟,油温重新上来,才往里头加了一点底盐。 猛火热灶,不用多久,米饭就被炒得在锅中跳动起来,带着满满的香味。 鸡蛋只有三个,她打散了最后的一个浇在米饭上,让蛋液和炒饭细细混合,又不断快速翻炒。 蛋液吸水,也吸油,不多时锅里裹了蛋液的米饭就变成了黄色,粒粒分明。 …… 不到一炷香功夫,老汉与妇人面前就摆了一饭一汤。 两人不用宋妙交代,很自觉地去拿了碗筷,尝到第一口之后,顾不得滚烫,都大口大口扒起饭来。 无它,太香了。 猪油炒的饭,又加了鸡蛋,还是猛火炒出来,热腾腾的带着火燎的镬气,本来就很难不好吃,更何况两人又饿着肚子,再何况宋妙这样的手艺。 那妇人吃完一碗,还想再添,却发现自己慢了一步,最后半碗炒饭竟是被一旁的老汉盛走了。 她一时气急,想要骂人,忽然反应过来,忙去抢着盛汤。 “咕嘟”一声,随着第一口汤从她的喉咙滑进了肚子,叫她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香、浓,其中又夹着香菇特有的香气,很难形容的滋味,不同于鱼汤,也不同于鸡汤,虽然用材简单,味道却不简单。 大冷的天,饿着肚子冒着雪走了这一路,能坐下来喝一口这个汤,实在是太舒服了。 她喝了汤,又吃菜。 煎蛋松、香,吃的时候还带有一点咀嚼感,菘菜已经煮透,却是软的,间或咬到香菇,伞肉软、肥,菇柄带着韧度,更有菇类独特的香,三者都因为久煮吸足了汤汁——那汤本就浓香——更显得味美。 两人几乎是争着把剩下的一点汤分了。 第三章 说服 那老汉捧着抢来的汤,一边慢慢喝,一边走向灶台边的宋妙,嘴里却道:“只是做一顿饭,就要花这么多柴禾和油,又用三个蛋,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宋小娘子,你这么搞,能得多少利?几时才能把债还清?” 尝了宋妙做的饭,他的嘴巴虽然还是硬,语气却是一下子就软了,转眼就从“你以为做饭只是拿个锅铲随便捣鼓两下吗?”“拿什么和别人争?”变成了“能得多少利?”“几时才能把债还清?”。 宋妙没有回答,只从热锅里盛出一小勺米粒,问道:“来一点?” 老汉愣了一下,道:“这是什么?” 他嘴上问着,手已经像是有自己的脑子一样伸了出去。 米粒倒进汤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老汉定睛一看,是一小抓猪油爆出来的炒米,金灿灿,香喷喷的,已经酥了。 天气冷,他是干力气活的,分外喜欢油腻。 那汤已经味浓,只是菘菜、煎蛋、香菇都吸油,此时加进炒米,油脂一下子迸发出来,星星点点飘在汤面上。 这汤变得更香、更浓、口感更有层次,吃一口泡了汤的炒米,酥香,松脆,却不硬,哪怕他牙口已经不怎么好了,咬起来也全不费劲。 老汉一下子就被这一口吃的给堵了嘴巴,再顾不得说话。 真香啊。 时下女厨娘十分常见,要是有个出色手艺,被大户人家开出高价邀回府里做饭的比比皆是,有时候遇上操持宴席的机会,做出什么厉害的好菜给雇主家长了脸,还常常另有赏赐。 宋妙这个手艺,只用寻常食材都都能做得如此好吃,就算一时不能进那些个高门大户,出去支个摊子也能立足。 便是债还得慢些,也再没其他办法了。 宋大郎死了,他一个卖鱼的,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本钱,倒不是真的那么狠心,不管是逼良为娼,还是真的把人逼死,都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怕夜间做梦,也怕白日里被人指指点点。 这把年纪了,总要积点阴德才好。 一顿饭吃完,连宋妙备来给他们解腻清口白萝卜丝都没用上,老汉和那妇人就也再不提什么“吴员外”“李员外”,态度也缓和下来。 口说无凭,见墙上还有半张被撕剩的画幅,宋妙取了下来,寻了竿账房的烂笔头立下两张字据,说明父债子偿,自己承了宋大郎债务,预备按月还钱,几年付清云云。 没有印泥,她就用锅底墨按了手印。 目送饭饱汤足的二人离开,宋妙才关上了大门。 想要靠卖吃食赚钱,自然是要细细斟酌思量。 她吃了饭,把家里上上下下搜了一圈,清点出自己能用得上的家当。 东西都被各色人等拿得差不多了,只是后头院子里的石磨实在太大太重,搬不走,另在地窖中竟还有一个推车,车上两袋米,好几包豆子,一缸油,两个蒸锅,几口破锅,若干破烂碗筷。 也不知这些都是谁搜罗起来想要带走,最后却落下来了。 米是糯米,豆子有绿豆、红豆、大豆,油就是寻常的菜籽油。 原身手上还有不到三贯钱,乃是这几日邻里故旧上门吊唁所送。 背着太多债,连祖宅都要丢了,宋妙不敢有片刻耽搁,见外头风雪渐停,忙把钱收好,只随身带了几十个铜板就出了门。 宋家的食肆在酸枣巷尾,再往里走百余步就是一所书院后门,此时两扇后门板关得紧紧的,门环都有点发锈。 宋妙知道这书院乃是原身的长兄从前读书的地方,名唤“南麓”,占地不小,为开朝时候名儒方大家所创,曾经请过不少大儒来讲课,名噪一时。 如今的南麓书院虽然大不如前,总算底子还在,约有学生百人,另还有前来游学听讲的,并若干书童仆从,先生教授,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百人。 平心而论,宋家食肆的位置并不怎么好。 朱雀门乃是内外城相隔,酸枣巷算不上繁华,宋家食肆又是在巷子尾,这些年全靠着南麓书院的客源才能发家。 但自打去年年初书院换了个山长,从前的好日子就再也没有了。 那山长极重风纪,认定书院近两届科考成绩大不如前乃是因为院中学生来去自如,致使纪律松弛,人心涣散,便改了规章,把书院前后两道门都关了,学生没有凭条,一律不能随意进出。 一年过去,书院学们生学业有没有进益尚未知晓,酸枣巷尾的几间铺子却都支撑不下去了。 宋家食肆自不必说,对面还有一个兼卖笔墨纸砚的书铺,去年三四月间就关了门,随后闲置了几个月,卖了出去,眼下虽然没有重新开业,但时常有人日夜进出。 宋妙看了看对面那宅子,只见门外灯笼也没有一个,可门环磨得光亮,地面薄薄的一层积雪被踩得半化,黑乎乎的,显然是频繁有人进出。 此时宅子大门半掩,里头隐隐约约传出呼喝声。 大清早的,天气又冷,路上连个行人也无,这宅子里却人声不断,宋妙不免多看了一眼。 只她还不曾看到什么,半掩的门内一道衣服的影子闪过,“砰”的一声就从里头关上了。 宋妙顿时更觉得奇怪了。 但她这会没有功夫去多管闲事,转身往外走去。 沿途只零星见到几个摊子,不过是卖些炊饼、面汤、馄饨的,生意也寻常,但一走到州桥附近,往来行人陡然变多,摊子也多了起来,走不了几步就有人叫卖。 宋妙看着众人做生意,慢慢就对此时的物价更清晰了些。 因见一路好几个人挑担推车往一个方向走,都是卖早食的样子,她便跟在后头,走了小一刻钟,果然见他们行到一处地方,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是个巷子的拐角里。 天色尚早,那拐角内已经支了不少摊子,但都生意不错,摊摊都围了不少客人,还有客人不断在催促的。 “快些!就要敲钟了!” “昨儿说了要肉馒头,结果你给的全是饴糖馅的,大早上吃饴糖,不够人腻的!害得我挨了公子好一顿排揎,今天怎么都不能拿错了,要羊肉馅的!” “给我来一碗面,少给热汤,多来两片肉——我就在这里吃,吃了就走!对了,里头别加芫荽,芫荽味道太冲,昨日我一张口,险些把夫子熏到!” “客官,今早面卖得快,已经卖完了,不如来碗馄饨?” “不要馄饨,你这馄饨吃不饱的,我上回买了一大碗,当时饱了,回去才过一个多时辰,肚子里头就咕噜咕噜叫!” 新来的摊主们一到,立刻就有人从馄饨摊位上围了过来,不少客人还抱怨他们来得太慢。 宋妙站了一会,发现这些客人或是书生打扮,或是仆从穿着,人还越聚越多,基本都是从巷子里出来。 她循着方向走进去,就见巷子里左右两堵墙,墙体一高一矮,矮墙远处一道小门半开着,陆陆续续有人从里头出来,高墙沿路都没有看到门,但在墙根处种了不少低矮灌木。 宋妙沿墙根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低低人声。 “哎!别挤!谁踹我屁股!” “快些,我好像看到邓夫子过来了!” “快快,别被他瞧见,要是为了口早饭被逮住就太不值得了!” 宋妙几步走近,就见前方一处灌木丛后的墙体被掏出一个大大的洞,洞中透着光,从里头一会钻出一个头,一会又钻出一个头来。 第四章 出摊 在巷子里结结实实守了一天,宋妙算是大概搞清楚了其中的情况。 原来这巷子与朱雀巷仅有一巷之隔,那高低两堵墙,左边低的是太学同国子学,右边高的就是宋家食肆后头的南麓书院。 太学与国子学同归国子监管辖,加起来足有上千学生,但并不要求学生住宿,也不会强行锁门,此刻从那扇小门里出来的就是太学生。 南麓书院却不一样,学生必须住宿,也不能随意进出。 太学和南麓书院都设有膳房,但都是大锅饭,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个菜色,再好吃也吃腻了,更何况厨子手艺都不算出挑——出挑的谁会来这里。 学生虽然自古就是天底下最容易敷衍的食客,可要是有得选,谁不想吃点新鲜口味? 太学的学生还罢,找时间出来觅食就好,只可怜了南麓书院的学生,一季只有三天假,想出来还要拿批条。 管得这么严格,学子们除却在心里骂几句山长老匹夫,自然也要江河堵塞,自寻出路——于是就在隐秘处挖了几个狗洞,从里头钻出来,或去买吃的,或去偷偷玩乐。 不过对宋妙而言,太学加上南麓书院足有一二千人,哪怕只有十之二三出来买吃的,也能撑得起这一条巷子的生意了。 她在朱雀门附近逛了半天,再没找到比那条巷子更合适的位置,考虑到家里有的食材,盘算一番,便初步敲定好这一阵子应该卖什么,也不做耽搁,很快就四处采买起来。 忙碌一夜,次日一早,赶在天亮之前,宋妙就推着车往巷子外走去。 她气力小,走走停停,等到了那巷子里已经是接近辰时。 这日依旧天气不好,风雪交加的。 宋妙寻了个合适的空地,便把摊子支了起来。 她左右两边一个是卖面的,一个是卖小花糕的,都忙着做生意,暂时没空搭理她。 宋妙也不着急,就着车上的炉子暖手。 刚暖了没一会,她就见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不着急买东西,而是认真打量她挂在推车前方的招牌。 *** 时下把没馅的叫炊饼,有馅的叫馒头。 程子坚是出来买羊肉馒头的。 作为太学的外舍生,由于每月的私试在即,他已经连着许多天伏案苦学了。 为了省下排队的时间,他最近都是一次买上一二十个炊饼,饿的时候啃一个。 膳房做炊饼用的都是便宜面粉,也不知道放了几年,刚出锅的时候还能吃吃,可只要一冷,嚼的时候那股子霉味就老是往鼻子里窜。 忍了几天,他实在受不了了。 想着后门那条食巷离得最近,其中好像有一家卖馒头的,样式挺多,那肉虽然给得省,总归比太学自己的膳房大方,还多少有点滋味。 不过爱吃那家羊肉馒头的人挺多,去得晚了还抢不到,他要的多,不好叫同窗帮着带,干脆自己买算了。 一早出了后门,他目的明确,很快就买好了馒头,算了算数量,只觉囤了这许多,哪怕半夜饿了都不慌,心中十分满意,提着个食盒正要打道回府,然而没走几步,就见到路边一辆推车上的招牌。 是个木牌,牌子还挺大,上书“宋记豆蓉糯米饭”一竖黑字,字下面又用朱砂写着“软糯”、“咸香”、“饱腹”、“便携”等等小字,边上还特地说明“糯米胀肚”“切勿贪食”——这一道说明专用红圈重重叠叠圈了三个圆,一圈比一圈大,煞有其事的模样。 黑字是馆阁体,红字却是隶书。 好漂亮一笔字,写的都有模有样,尤其那隶书,笔画间十分有灵气。 程子坚不由自主就站住了,等欣赏了一阵那字,方才抬头,正要问话,见得大锅后的摊主相貌,却是不由得一愣。 好个标志的小娘子,一身洗得十分干净的素服,又用布包着头,看着很是清爽。 虽然瘦得下巴尖尖,但一张脸白白净净,五官生得极漂亮,实在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程子坚本来就有点犹豫的步伐一下子就顿住了,这才打眼去看那摊子模样,见支着的推车上不过摆了一个大蒸笼,一口锅,另有些碗盏,便问道:“你这……绿豆蓉糯米饭长什么样子?多大一份的?” 宋妙见有客人过来,忙往蒸笼处靠了靠,指着前头摆的两个碗道:“按碗算,大碗一份八文,小碗五文。” 又道:“也可单加咸鸭蛋,一文半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面前的大蒸笼盖揭挪开去。 “哗”的一下,白茫茫、热腾腾的蒸汽和着一股香味就从蒸锅里冒了出来。 那香味像粽子,又不同于粽子,是糯米制品独有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白汽扑面,程子坚下意识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却又不禁深深吸了两口气。 好香。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就见到面前满满一大蒸笼的糯米饭,米粒松软晶莹,一粒挨着一粒,当中点缀了不少佐料。 白雾蒸腾着,看不太清楚其中到底添了有什么,但被香味勾引着,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京城乃是中原之地,多爱面食,程子坚却是打江南西路进京求学的,自小吃米比吃面更多,他闻着这味道,脑子里已经想起进京前长姐给自己做的粽子。 糯米饱腹,吃这个岂不比吃那羊肉馒头更省事? 况且羊肉冷了,冻出白油来便要发膻——早知如此,就不买这么多羊肉馒头了。 他算了算价钱,又看了看那摊主先前指着的小碗和大碗,当即便道:“给我……给我来两碗小……两碗大的吧!” 宋妙应了,手中取了张干荷叶放在碗底垫着,一面用勺子给他盛糯米饭,一面指着一旁两排大竹筒,问道:“公子有什么不吃的吗?” 程子坚定睛去看,竹筒里装着东西他大多认得,白萝卜丁、酸豇豆丁,半个半个切开的流油咸蛋、茱萸碎…… 但也有他不认得的。 “这几个是什么?”他指了几个竹筒,好奇问道。 宋妙便一样一样给他解释:“黄的是绿豆蓉,去了皮,蒸熟过筛,里面没有加调味,吃起来只有绿豆清香。” “这个是酥炸脆面,调了鸡蛋面糊炸的,带一点咸香……” “这是从蜀地做法的萝卜干碎,用来调味的。” 听到这里,程子坚果断道:“我都要,一碗加半个咸鸭蛋!” 他一说完,就见那摊主一层糯米饭、一层薄薄绿豆蓉、一层各色佐料反复堆叠,足足叠了三回,又把半个咸蛋挖出来压进中间,足叫那有人拳头大的碗都鼓成了小山模样,方才停手,又朝上头淋了两小勺料汁。 等她盛好了两碗,用荷叶叠包好,还抬起头,笑盈盈问他:“糯米容易积食,最好趁热吃,我家也有消气理中的陈皮绿豆汤饮子,三文一竹筒,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第五章 失算 程子坚提着食盒走在路上。 那食盒沉甸甸的,里头装了十来个羊肉馒头,两荷叶包糯米饭,两竹筒的陈皮绿豆汤饮子。 一面走,他脑子里一面不断回想起方才闻到的香味,和那小娘子的介绍。 眼见前头角落处有几张石凳,他忍不住快走几步占了一张坐下,打开食盒盖子,取了一包糯米饭出来。 干荷叶本来就自带一股子淡淡的香味,此时一打开,那清新之气和熟糯米的香气就直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小娘子还配了两双竹签子,程子坚却顾不上用,背对道路,拿头对着墙,用手捧着那荷叶包,大大的一口,从上到下咬了下去。 糯米饭一入口,程子坚就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这一口实在大,每一层都咬到了,细细咀嚼,除了糯米特有的香、糯、软,另又吃到了混在其中的香菇丁、萝卜干、白萝卜丁、酸豇豆丁、咸蛋黄,还有那被小娘子称为“酥炸脆面”的东西。 香菇口味自不必说,萝卜干脆韧,酸豇豆咸酸,里头好似还有切成极小极小颗粒的腊肠丁,不是往日吃到的纯咸口,松熏香气之外,又有明显的甜味,酥脆炸面犹如点睛一般,一口下去,酥、脆,带着猪油油脂特有的厚重,如若单吃,必定发腻,可其中又混着那小娘子说的绿豆蓉。 绿豆去了皮,想来是很细致地蒸煮过筛,才叫它成为眼下这样一层浅黄色的蓉状,细腻、香滑,只带着淡淡的绿豆香,没有一点豆腥气,裹在酥脆炸面上,混在糯米饭里,和其他配料完全是相辅相成。 最最惊喜的是其中的白萝卜丁,腌制成酸甜口,酸大过甜,口口爽脆,解腻无比。 这些已经十分出挑,另还有一样最最特别,就是那裹得十分均匀的料汁。 实在不晓得那小娘子怎么调的料汁,其中带一点点辛辣味,却不冲鼻,咸、鲜、香,一丝丝甜,难以形容,但靠这一勺料汁,简直把这一份糯米饭升华了一样。 左右无人,程子坚饿了一晚上,也顾不得形象,此时简直狼吞虎咽。 他又着急吃,又想多嚼两口细细品品那滋味,虽只是一碗糯米饭,吃着吃着,就算在心里不住劝自己注意食礼,不能食之过快,做那饿死鬼模样,可不过眨眼功夫,已经将一整包糯米饭吃完了,右手忍不住又伸向了食盒,朝另一个荷叶包探了过去。 但一碰到那温热的荷叶包,程子坚便觉不对起来。 不行! 一下子吃完,中午吃什么? 看着食盒中一个个羊肉包子,还冒着热气,香也是香的——一早起来时候他还十分期待——但比起方才所吃的糯米饭,那香味一下子就褪了色,暗淡了似的。 实在很难比啊。 羊肉包子吃过许多次了,一点都不新鲜了。 但糯米饭配料实在丰富,样样搭配都恰到好处,又香,又糯,又好吃,况且自己又是南人——南人爱吃米食多过面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只是眼下时辰不早,想要回去再多买两份已经来不及了,况且羊肉馒头买都买了,要是不吃掉,实在浪费。 心中泛着嘀咕,程子坚也不舍得再吃那糯米饭。 糯食饱腹,一碗下肚,此刻肠胃已经填了个六七分饱,正是能再吃,可不吃也已经够了的程度,索性便取了那竹筒,开盖之后,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润嗓子。 那小娘子说这东西叫陈皮绿豆饮子,但喝着陈皮味并不太重,而是先尝到淡淡的绿豆汤甜味,慢慢才从舌根处返上来陈皮香气。 程子坚本来不是很喜欢陈皮那股子味道,尝了这饮子,却也觉得不错,口感整体都很清,可并不寡淡,吃到最后,才发现竹筒最底下沉淀着一层绿豆沙。 他连忙晃了晃那竹筒,把底子都给吃了。 汤足饭饱,程子坚不由自主打了个饱嗝,实在心情舒畅,想到接下来要背的书都没有那么痛苦了。 只是本来时间就有点仓促,半路吃了饭,就来不及把食盒放回学舍。 他提着食盒直接去了学斋,刚一进门,还未落座,就有两个相熟的同窗围了上来。 “子坚,听说你去食巷买吃的了!” “子坚兄,好兄弟!今儿太冷,小弟早上没起来,挪点吃的给我!” 程子坚囊中虽然不丰,对朋友却一向并不小气,当即应了,刚想打趣几句,就听后头有人叫他,转头一看,竟是夫子。 他忙回身行了个礼。 那夫子点了点头,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道:“你出来一下。” 程子坚不敢耽搁,忙把那食盒递给同窗,自己匆匆跟上。 两人进了一旁的厢房。 去到隔间,那夫子取了程子坚昨日文章出来,认真指点了几句,又叫他对着批注,回去认真改了再交上来。 程子坚应了话,刚退出隔间,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他快步回到学斋,还没来得及进门,听得里头一阵鼓噪声,迈步进去,果见自己书桌处围了数人。 又见自己邻桌也探头过去自己书桌处,朝着自己方才提回来的食盒伸手叫道:“什么东西,怪香的,叫我也吃一口!” 几个人聚在一齐吵吵嚷嚷。 “我怎么从前没见食巷里有这东西卖,子坚是去哪里弄来的?怪好吃的!” “还有没有?再给我分点!” “没了没了!就一份,都不够我们两个塞牙缝的,食盒里还有羊肉馒头,你要是饿了,自己拿去!” “日日吃着羊肉馒头,也不差这一顿!再给我一口这个,是糯米饭吧?怎么吃着不像平常做法。” “就是!那么大一份,你们两能吃多少,快,我也要!” 程子坚心中顿时凉了半截,知道自己那爱饭是没保住了,一时只有后悔——不过两份,又不是吃下了!早晓得方才一口气把糯米饭吃完就好了! 此时有眼尖的看到他进来,已是大声叫道:“子坚回来了!” 于是一群人又追着他问了起来。 “子坚,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多少钱?” “怪好吃的,眼下还有没有得卖?” 第六章 夺食 程子坚这里不过损失了一碗糯米饭,一巷之隔的南麓书院中,一个带着一整篮宋记糯米饭的学生跑了一路,还没来得及进学斋,就被学谕叫住了。 那学生原还把竹篮摆在前头,想着挡一挡,未曾想被那学谕点道:“那篮子里是什么?打开看看。” 等篮子打开了,里头一包又一包叠放的荷叶包装得满满当当,根本无处藏。 “哪里来的?”学谕厉声喝问,“有批条没有?” “我……学生……学生自己吃的……” 那学谕冷哼一声,道:“山长三番几次说了没有批条,不许随意进出,你们只当做耳旁风吗?” 又道:“篮子留下,午间下了课,自己来找我认罚。” 那学生垂头丧气,只好应了。 学谕提起竹篮,只觉颇重,等回到后头,见已经临近敲钟,忙把那篮子随手一放,便匆匆出门巡视去了。 他才巡到半途,谁知竟遇到学正为了要紧事来找,等到忙完已经过了晌午,正要回去办公的屋舍,才转过弯,就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学生探头探脑,走近一看,正是早上被自己缴了一竹篮荷叶包的那个。 这学谕素来为人严厉,哪里看得惯,登时黑着脸道:“进就进,出就出,素日仪礼都白学了吗?何故做出这般猥琐踟蹰仪态?!” 那学生吓了一跳,连忙回身行礼。 学谕几步上前,正要再教训几句,余光却瞥见门内好几个同僚围在一起,个个手中捧着一只打开的荷叶包,正埋头苦吃——众人一旁桌上摆着自己从那学生手上收缴回来的竹篮——原本满满当当的篮子,此刻里头已经空空如也。 他一愣,不自觉转头回看那学生。 对方忙束手垂头,一副不敢与他对视模样。 而吃着东西的众人听到外头声音,已经纷纷抬头,见是他,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中一人讪讪笑道:“是老沈啊,今日天冷,没成想就起得晚了,山长又要一早集会,我们几个都没来得及去饭斋,回来见你这里摆着个篮子,又看你半日不回来,便自作主张……” 往日这沈学谕提回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学生从外头偷买吃食,既然收缴上来,总不能扔了罢? 须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家帮着消化消化,分而食之,已经成了习惯,常常不问自取,也都不以为意,只是今日见他脸色不太好,只好解释找补一句。 学谕乃是登州人,身形魁梧。 他站在前头,把后头的学生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人起了头,其他人没瞧见后边学生,也忙跟着接话。 “你别说,老沈这吃的叫什么?味道不错啊。” “说你没见识了吧!糯米饭都没见过?” “谁没见过糯米饭啊!只这跟平日里吃的模样、味道都不同——你吃过这样式的?” “这样式的没吃过,不过城西有一家店也是卖糯米饭的,听说是铺主是个桂州人,前次我路过去买来尝了,虽不如这滋味好,也颇有吃头——老沈,你这哪里得的?” “确实滋味挺好,不想一气把老沈的东西给尽吃了,几钱?我们把钱给你?” 沈学谕只觉尴尬,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倒是他后头那学生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悄悄探出一点头来,小声道:“是外头食巷买的……” 诸人见后头钻出一个学生头,尽皆一怔。 那学生又道:“是个小娘子推车来卖,挂了个‘宋记’的招牌,叫什么‘绿豆蓉糯米饭’。” 学生顿了顿,又道:“五文钱一小碗,八文钱一大碗,这些都是加了一整个咸鸭蛋的,咸鸭蛋个个流黄油——这样一碗足十文,小娘子说,糯米不可多食,不然积食胀气,另还给配了陈皮绿豆沙饮子,三文一竹筒,饮子同糯米饭我都尝了,怪香哩……” 他说着,不禁咽了口口水,眼睛直直盯着众人手中糯米饭。 也不知是其人怨念太过强烈,还是什么缘故,诸人竟是从他表情里看出几分被口中夺食的痛惜情绪。 *** 宋妙却不知道自己卖的糯米饭在南麓书院同太学中都有了一点小小的名声。 学生多,东西再难吃也不会太愁卖。 她辰时初到的,今日只是试水,便只备了三十份陈皮绿豆沙饮子,一大锅糯米饭,结果不过半个时辰就卖得干干净净。 本来都是生客,但有不少个生客买了边走边吃,没走多远就吃完了,又倒回来再补,还问她明日几时到,叫她明天务必再来,订着要多买几份。 生意做得顺利,宋妙也放心了些,收拾了东西便推着车往回走。 早上来的时候天色尚黑,行人极少,此时太阳已出,沿街做生意的也陆续开门,她推车而过,不少人投来注目,更有前两日上门吊唁过宋大郎的邻里熟人跟着打招呼。 宋妙只笑着与众人寒暄,间或遇得有来多问几句的,便把自己卖的东西逐一回复,又说改日给他们也送一份过来。 左右邻舍都知道她境地艰难,哪里敢应,个个都说要拿钱来买不提。 不过短短半天功夫,宋家那个小女儿一大早推车去卖吃食的消息,就在酸枣巷里传了个遍。 再说宋妙回了家,先盘点一番今日所得,陈皮绿豆饮子三十筒,总共得钱九十文,糯米饭并加的咸鸭蛋卖了六百零三文,加起来一共六百九十三文。 此时大魏铜钱“省陌”,一贯钱仅有七百七十文,按着今日售卖情况,明日便是翻上三倍数量也不愁卖,那一天能得钱近三贯。 听起来好像不少,但是糯米一向比大米价贵,其余佐料虽然廉价,可有几样都要用油炸或者炒制,油、柴也是成本。 算起来一小份虽然卖五文,平摊下来,成本倒是足要一文二厘还有多,这买卖虽然能做,却也只是能做而已,并不怎么划算。 此时是趁着家中有现成糯米,又兼这东西做起来相对简单,出品也方便,才先拿来过渡,若再考虑利润,还得多做些其他品类才行。 不过算过了钱,宋妙心中总算踏实了不少。 她休息了片刻,就起身去洗净双手。 这两日不断有人上门讨债,总不能见一个做一次饭菜。 在旁人看来,她是个未及笄的孤女,从来也没什么厉害地方,说话自然没人听。 那谁说话众人肯听呢? 思来想去,说话有分量,此刻可能愿意说话的,就只剩当日为她说话,争取到多几天时间的里正了。 求人帮忙,自然要有所诚心。 她昨晚就泡好了一锅红豆,出门前特地在上头拿蒸笼架了两抓红枣,一道煮开后就关了灶门,任余火加热,此刻拿筷子挑了两粒出来捏了捏,果然已经煮的软烂。 宋妙也不浪费,连着皮拿石臼磨捣了些熟红豆,过滤残水之后回锅下油,与去皮去芯的枣泥一道炒干,才取出来揉搓成型,另又取了早间剩的绿豆蓉来。 第七章 福糕 两样食材制好之后,被她摆在了案板上。 左边是红豆枣泥,右边是去了皮的绿豆泥,一红一黄,红的色深,黄的色浅。 她打算用来做个福糕。 福糕也叫鸿福齐天糕。 但不管“福”也好,“鸿福齐天”也罢,不过讨个口彩,其实只是中间有个“福”字的红豆枣泥绿豆糕。 这糕点材料简单,做法也不算难,只是水磨工夫,有些耗脑力不说,又十分讲究材料配比跟动手的速度。 因豆沙一晃动就容易松散,要放猪油、饴糖帮助成型,但糖油这两样东西放多了容易油腻,放少了又不能起作用。 而动作一慢,手掌温热就会让猪油同饴糖半融化,更不好塑性。 幸而宋妙往日常做这个,十分熟手,一应动作有条不紊的——饶是如此,等她把不同的条、片状材料按次序拼在一处,也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一时样样弄好,她又用熟炒糯米粉和着才买回来的一点酥酪揉匀,擀成极薄极薄的一片裹在最外层。 于是所有的材料拼成了一条四四方方、一寸长宽的条状。 她也不用刀,只取了极细的麻绳来,将那条状糕体勒开,均匀切割成一指高的片块状,又用铺了油纸的食盒小心装好,复才简单收拾好各色东西,提这食盒出门。 正锁门时候,宋妙就听到后头不远不近的位置传来一阵拍门声,回头一看,乃是对面那书铺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拍了没一会,书铺里头就有人隔门问道:“谁?” “是我,孙二。” 外头这人话音刚落,随着“吱呀”一声,那门悄悄开了一个小缝,自称孙二的人就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很快,那门“咣当”一下又关上了。 门开的时候,隐隐约约还传来宅子里喧哗声、吆喝声。 宋妙皱了皱眉,依旧没有理会,锁好门就往外走。 她一路问人,走了好一会才转进了里正家所在的巷子里,寻了上头挂了个“孙”字灯笼的人家,轻轻敲了敲门。 孙家家宅的门户并不深,不多时就有人在里头应门,叫道:“谁啊,门没锁,进来就是了!” 宋妙却不进去,只隔门应道:“我姓宋,是酸枣巷宋家食肆的女儿,今日来寻孙里正,不好进门,劳烦出来一个人。” 不多时,里头就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方圆脸,五官都大,叫人看着就觉得她性情爽利。 她开门见到宋妙,先是一愣,复才笑道:“原来是宋小娘子,今日衙门巡铺有事交代,一大早就把我家老孙叫去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不如进来坐着等等?” 宋妙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白布条,道:“婶子多礼了,我热孝在身,就不进去了。” 说着又把手中食盒递了过去,道:“这一向多得孙里正照顾,我也没什么能当答谢的,得闲自己做了些点心过来,只是寻常吃食,虽说不怎么拿得出手,到底是一番心意,给婶子您家里头吃个意思。” 那妇人接过食盒,脸上的笑一下子就真诚了不少,又往一旁让,道:“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讲礼数的,咱们家不讲究那些东西,大冷的天,看你冻得脸都红了,快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 时下有种说法,家中如若有遇白事的,亲眷一个月内不好去其他人家里做客,以免晦气。 宋妙本就打定了主意,只极力推拒。 她今次来找孙里正,原还有事相商,此时见其不在家,便也不多耽搁,只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告辞了。 回家路上,宋妙特意绕了路,本想买一本《魏刑统》,结果一连问了好几间书铺,竟都没有现成的。 倒是有个伙计道:“刑统书在外头一向少有人买的,朝廷做了重定,自会重新往下发新的,你若得空,不如去大理寺、提刑司左近看看,说不得那一片的书铺里会有卖。” 因看她一身寒素,布衫简陋,这伙计又好心指点道:“若是不急要,你给个百八十文的定钱,我帮着从外头进一套回来也行,不过这书从来都是官制,定价贵得很,一般都要两贯起。” 宋妙一听到这价格,心里已经暗暗叫苦。 她此刻全副身家也不过只得几贯钱,还要买做生意的食材,真要都拿去买了书,怕是摊子都支不起来了,是以也不敢再说什么预定的话,道谢之后,老老实实往外走了。 *** 此时此刻,叫苦的却又不止宋妙一人。 孙家。 宋妙前脚刚走,孙里正后脚就进了门。 他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对着妻子道:“你去跟老二媳妇说说,叫她好生管管,不能再给老二见天的往外头跑了——李都头今日特地敲打我,说是前次搜检,在赌坊见到老二躲在桌子底下,若不是我这张老脸还有几分薄面,当场便把他捉了。” 孙妻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了起来,皱眉道:“我一个做嫂子的,怎么好去管弟妹?况且老二那个样子,素来不着家,剩得老二媳妇管老又管小的,还能怎么说?” “她便是管了,老二肯听吗?” 她顿了顿,又道:“叫我说句不敬的话,老二有今天,都是叔叔婶婶给纵出来的,你也是,他在外头闯了祸,你见天给他擦屁股,倒不如真给衙门捉进去关上三年五载,吃点苦头,说不得还知道改了……” 孙里正听得烦躁,摆了摆手,道:“若不是叔叔婶婶打小养我,我早饿死了,哪有今天?真叫老二进了牢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哪有脸去见他们!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孙妻挨了排揎,火气也上来了,道:“他爹娘都不管,你指望他媳妇管,他媳妇生了他还是养了他?你要说自己说去,我是说不出口!” 孙里正哪里又不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只是他心中烦闷,也只好低着头叹气,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个!” 孙妻接过,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这是什么?” 孙里正没好气地道:“是什么?是老二的欠条!加起来八百九十贯!他真是出息了!这么大一笔银钱,卖了他也还不起!” 第八章 精巧 孙妻是家中老幺,娘家京城人氏,姓朱,世代都是屠户。 屠户这行当只是说出去粗了些,好像没那么体面,日子其实挺丰足,也算是有些见识。 即便如此,听得八百九十贯这个数字,她拿着纸的手也有些发颤起来,忙道:“怎么欠这么多?什么时候欠的?” 此时最讲究同气连枝,况且丈夫又是叔叔婶婶养大的,感情深厚,怎么可能不管? 可这么大一笔钱,谁又能管得动? 孙里正道:“我知道个屁!早上回来,我遇到廖倾脚手下的人,特特送来这两张欠条,又跟我问好,说前几日酸枣巷宋家的事情多有我在里头出力,是来道谢的。” 朱氏听得奇怪,问道:“宋家的事情,同那廖倾脚有什么关系?” 孙里正冷笑道:“我也是才知道,宋家对面那个书铺原是他买下来的,只是挂在旁人头上。” “今次宋大郎赌输了铺子,那买家自己虽没露头,我托人去问了,又是挂在廖倾脚小妾的弟弟名头下。” 又道:“那廖倾脚叫人来说,城西有个吴员外——他娘奶了贵人那个,看上了那宋家小娘子,只是姑娘家面皮薄,一时想不明白,叫我得了机会,也帮着劝说几句……” 朱氏脸都黑了,骂道:“什么一时想不明白,这个廖倾脚,宋家也没得罪他,怎么就要把人往死里逼!那吴员外都五十好几了,左一房右一房的小妾,还日日在小甜水巷里头找新人,听说他喝了酒就打人,府上都横着抬出来好几个了,若不是仗着他亲娘奶过贵人,但凡京都府衙正经追究起来,早够他喝一壶的!” 又问道:“他爹,那你怎么办?” 她说到此处,指了指桌上摆的一个食盒,道:“说起宋家,方才他家那小娘子还来了,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人又知礼,说是身上戴孝不好进门,给你送了自己做的点心过来道谢。” 又道:“早间隔壁婆子来同我说闲话,说是天还没亮,就见那宋小娘子推了车出去卖吃食,小小年纪,怪可怜的。” 孙里正听得烦躁,道:“天下可怜人还少了?我一个里正,又不是当官的,廖倾脚手下恁许多人,个个挑粪担尿的,真得罪了他,一人一桶粪水都能把我给浇死,只有他拿捏我的份,我能怎么着!” 他摸了摸肚子,道:“一大早的就出门给老二收拾烂摊子,连早饭都没吃一口——锅里有什么剩的?先拿来给我。” 朱氏哪里看不出来丈夫这是在借故撒气,却也只好道:“还有早间买的肉馒头同豆浆饮子,我给你热热去。” 说着就往后头去了。 孙里正一人留在屋中,坐着坐着,烦闷之余,因一上午来来回回,只觉肚子饿得难受,抬头一看,就见桌上放着那宋小娘子送来的食盒。 他随手打开,暗想:我也不爱吃什么点啊心啊的,拿来先垫吧垫吧算了。 但那食盒盖子一开,他才扫了一眼,手就顿住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去看。 只见里头那糕点不过寸许见方,外头极薄的一层,几乎透明,当中黄底红心,枣红色被黄色簇拥其中,居然凑出了一个“福”字。 孙里正也颇识得几个字,只觉得这个福字平日里所见更为顺眼。 他本以为这字是用什么颜色印上去的,但拈起来一个掰开一看,竟是就整个嵌在里头,当真不知如何做到的。 见得这东西如此精致,孙里正动作都放轻了。 他小心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吃出那外头一层薄皮极柔软,带着一点糯的口感,里头黄色底子竟不明白什么味道,淡淡甜香,带着一点奶香。 其中那红色的“福”字味道最厚重,但也并不腻人,吃着有些像红豆沙,又不只是红豆沙,豆子磨得十分细腻,偏又不至于黏住上牙膛,里头不知添了什么进去,更为顺、柔、香、甜。 往日在外头买的红豆糕也好,红豆沙也罢,抑或是红豆粥,若是加多了饴糖,就容易腻喉,要是没加够糖,又总有一股子豆腥味,可面前这红豆馅调得竟无一点豆腥气。 或者说哪怕有,单凭孙里正的舌头,也实在吃不出来。 在他看来,这糕点半点也不腻口,外头皮不带甜味,黄色馅只有淡淡甜味,里头红色馅最甜,但又甜得刚刚好。 哪怕孙里正从来不爱点心,不知不觉,一块接一块——他自觉是在认真研究,好弄明白这东西如何能嵌进一个“福”字在里头的,可捏起来一个,没怎么研究一会,便下了肚,复又捏起来另一个…… 等到朱氏进屋的时候,就见那食盒已经空了大半。 她忙把豆浆同一碗馒头端到桌上,道:“你也是的,一路大把的食肆食摊,肚子饿了不晓得吃了再回来?” 又道:“从前叫你吃点心你总说不喜欢,看来只是不饿,眼下真饿了,竟比我吃得还多——不嫌腻么?” 听得妻子这么说,孙里正也有点不好意思,把手里最后一块糕点吃完,就去拿了个馒头。 那馒头一看就是巷子头铺子里买的,味道只是寻常,胜在舍得放料。 他这一回拿的不巧也是红豆馅,一口下去,油腻的甜味就齁了他一嗓子,不得已只好灌了几口豆浆饮子——又是甜的,虽然舍得下豆子,喝着并不寡淡,可那一股子豆腥气着实有点明显。 奇了怪了,往日里喝得也好好的,没觉得有什么啊! 孙里正只好又寻了个渗油的鹅鸭馒头,勉强送了几口。 他其实刚才吃点心都已经吃饱了,此刻只好拿着馒头,向妻子道:“这宋小娘子手艺不错啊,我吃着同外头点心铺子卖的全不是一个东西,也不知叫什么,难为她做得这么精细——你也尝一个?” 朱氏随口应了一声,拿了一块,见得上头“福”字,也笑了笑,道:“好彩头,这是印上去的吧?” 可等她一口咬下去,忍不住就“咦”了一声。 第九章 帮忙 这福字,竟是嵌在里头的! 或者说,是里头的馅心组成了一个福字。 如此精巧,任谁第一回见的时候都要多看两眼! 这点心表的皮是糯的,因为特别薄的一层,所以并不粘牙,可以轻易咬断开来。 里头馅心层次分明,各有各的味道,但那味道搭在一起,又很和谐,轻、甜,偏偏又没有那么甜,叫人总忍不住想再多吃一点。 朱氏一吃就没能停下来,连着品了三四个,忍不住赞道:“想不到宋家的小娘子还有这手艺,我看都能同得仙居的八仙糕比一比了!” 听到“得仙居”三个字,孙里正却是嗤道:“你也太抬举她了,得仙居是什么档次?她一个丫头片子。” 朱氏哼了一声,道:“那你别吃啊!跟我抢什么——这一盒都快给你吃完了!” 孙里正一下子就闭了嘴。 朱氏又道:“要是给你选,得仙居买的和宋小娘子做的,你要哪个?” 孙里正安静了一下,忍不住嘟哝道:“那还是选宋家的吧,得仙居多贵啊!” 况且得仙居的东西他也吃过,好吃自然是好吃的,可再好吃的点心也只是点心,吃了又不能上天。 真要选,他好像倒是更愿意吃这福字糕。 也不腻,又新巧,还有好兆头。 朱氏哪里看不出丈夫嘴硬,只懒得跟他争,想了想,忽然问道:“这宋小娘子能把‘福’字嵌进去,能不能嵌其他字的?” 孙里正愣了下,问道:“嵌什么字?嵌来做什么?” 朱氏道:“嵌个‘寿’字成不成的?李都头他老娘不是马上就要过寿吗?虽说这会子顶着风口,他不敢出头,但咱们送个点心、衣服什么的,总不为过吧?” 孙里正一下子就意动起来。 前一向京都府衙换了个左右军巡判官,这职位是分管治安、刑讯、羁押、逮捕一应事宜的。 此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管束得甚严,一时之间,手下连宴请都不敢张扬,那李都头自然也早早放出话来,不许众人上门送礼。 可两家一向亲近,这个时候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又显得太生分了。 朱氏又道:“我前头已经叫二丫头做了抹额和鞋,又裁了两身衣裳,到时候再搭几盒果子点心也就差不离了——与其去外头买,不如找这宋小娘子帮着做,东西又漂亮,味道又好,也算是照顾她一个孤女。” 她见丈夫还在犹豫,便道:“我看她今日像是有正事找你的样子,左右她明早还要上街摆摊,你顺路寻着说一声就是了,真有什么不打紧的,搭手就帮了。” 孙里正叹了口气,道:“我难道真是那等没良心的?只我这般上门去,若她求我帮着想办法留住那祖屋,或者帮忙躲那吴员外,又要怎么回?怎么帮?” 又道:“你以为廖倾脚今次真的是来谢我的?这是在点我呢!” 朱氏顿时闭了嘴。 廖倾脚同他手下这几年专揽了朱雀门左近的粪水。 粪水只是听着腌臜而已,其中不知多少得利,想要在这样的行当里立足,自然已经打通了各处关系,又收拢了一批地痞才占稳的地盘,更何况后头还有那吴员外撑腰。 她虽然可怜那宋家小娘子,却并不想摊半点浑水,要是因为好心,白白搭进去自己一家,那才是真正麻烦。 孙里正看了一眼桌上那食盒,最后道:“罢了,这两天事忙,得空路过时她人若是还在,我就去问一声,能帮得上就帮,帮不上……唉,也只能算是她命不好。” 还是那句话。 这世上,命不好的人难道还少了? *** 宋妙看不到孙里正家中这许多情况。 因那枣泥红豆沙弄起来耗时得很,单做个福糕实在太不划算,故而她早上一口气做了不少馅料,还剩了大半,回家时便顺路买了些糜子面同黍子面,准备带着做黄馍馍。 黄馍馍做法并不难,麻烦就麻烦在那馅心,眼下馅心既然已经是现成的,只要配好了各类面的比例,随便一团,连褶子都不用捏,上汽一蒸就好。 只是她总觉得南麓书院同太学里的师生多半更乐意吃咸口,尤其带肉的,这黄馍馍却是纯正甜口,恐怕未必合他们胃口。 不过也不打紧,实在不好卖,回来时绕往保康门方向多走几步,东边那一片有不少绣坊、布行。 绣坊、布行附近自然多有绣娘,她们往往拖家带口,有老有小。 黄馍馍既不油腻,也不沾手,口感松软,不管绣娘们也好,老人、小孩也罢,正合用来做早食,想来不会太难卖。 她奔波半日,回来之后连片刻都没休息,就忙着备料,好容易弄得七七八八,天色就已经尽黑,感觉只囫囵眯了一下眼,就不得不起床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风雪已经停了,桔红太阳顶在院子一角,露出小小半轮头顶来,倒是十分可爱。 宋妙站在院子里洗漱,一边看那太阳,一边深深吸一口气,只觉鼻、肺都被冰凉的空气洗干净了一样, 今天天气甚好,她按着昨天的时辰出门,等到了食巷,里头已经人流如织,原先那位置早另有一家卖松糕的占了。 这地方本就是先到先得,她便推车往里又走了一段,重新寻了个空地。 刚停下车,还没来得及支起摊子,宋妙就听得前头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是那个小娘子罢?她来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三三两两站着不少学子,原本还只站着,见到自己看他们,竟是个个眼睛放光,扑也似的跑了过来。 “那小娘子,你这是卖糯米饭的吗?” “宋小娘子!我昨儿就订了五份大的糯米饭,还有那陈皮绿豆饮子也要了五份,我也不要你的竹筒,今日自己拿壶来装!” “哎哎,懂不懂先来后到!我先来的!” “我昨儿都订好了!着急回去上课呢!” “谁不着急上课?就你急?排队!排队!你哪儿来的?学没学过礼啊!” “你才哪儿来的!我是人老客了!” “人刚开摊一天,哪来什么新客老客,老客就不用排队了吗?后边去!” 十几个学子,都是青壮年,一围上来,免不得你推我搡的,一下子就擦出了火药味。 眼见围着这许多人,把往来路道都要挡住了,宋妙扫了一眼,忙对站在最当头的青年道:“劳烦公子,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送您一套早饭?” 第十章 野葱 那学生被宋妙问到头上,也不管那所谓的一套早饭里头究竟有些什么,就已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宋妙简单做了几句交代。 对方立刻应了,仗着自己块头大,轻易就挤出了人群,站在一旁叫道:“昨天订了东西的排过来!” 哗啦啦的,一下子站出来五六个人。 那学生站到了推车后,打开宋妙所指的小蒸锅,里头叠得满满当当,都是提前装好糯米饭的荷叶包。 他问了众人所订分量,帮着一一递送、收钱。 另一边,宋妙动作本来就快,此刻更是三下五除二,盛饭盛得手都要出残影了。 没用多久,场面就恢复了秩序。 趁着个空隙,宋妙飞快用荷叶包了两个黄馍馍,又拿了现成的糯米饭一大份,和着一竹筒饮子,递给那人道:“多谢帮忙,眼下人少了些,我已经能够应付——公子上课去罢,耽搁你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那学生却是连忙摆手,道:“这哪好意思!” 说着从钱袋里按数数了钱出来,扔到宋妙的钱筐里,抱着那许多东西,拔腿就跑了。 宋妙拦之不及,只好暂且罢了,预备将来再去道谢。 她今日分明准备的量已经翻了近两倍,但卖得却更快,后头那排的队虽不至于越来越长,但也简直跟没动过一样。 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这里卖的是什么——有个学生等排到跟前了,见到那蒸笼,才惊讶地道:“哇,原来你家是卖糯米饭的啊!” 他高高兴兴买了两大份糯米饭走,还捎上了两个黄馍馍。 宋妙原本还担心那黄馍馍无人问津,不想竟也早早就卖了个干净。 等到样样卖完,她终于松了口气,倚在推车边上歇息了一会,低头一看,只见到蒸笼和大锅都空荡荡的,一时只觉疲倦又满足,正准备收拾东西,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招牌都没来得及挂出去,忍不住也好笑起来。 她收拾妥当,方才要走,却听后头一人叫她道:“那小娘子,请先留步。” 她转头一看,乃是恰才给自己帮忙的那个学生,便笑应道:“今日劳烦公子了,还未来得及请问姓名,改日自当答谢,却不晓得有什么见教?” 那学生才醒悟过来,忙站住了行礼,又道:“小子姓程,小字子坚。” 原来正是昨日被同窗抢了爱饭的程子坚。 宋妙也道:“小女姓宋,便是酸枣巷里头宋家食肆的女儿。” 程子坚竖起耳朵听完,上前几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日小娘子卖的那黄炊饼——是叫黄馍馍罢?不知是哪里的吃食?” 宋妙便道:“乃是西北饮食,不过京城口味与关中颇有差别,我便改了些做法,并不是正宗黄馍馍——公子可是吃了有什么不好?” 程子坚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的事!” 又问道:“那明日还有没有这黄馍馍的?若有,我想订上四个,再要两份糯米饭,两份陈皮绿豆饮子。” 宋妙一怔,答道:“这东西实在有些费事,今日也是机缘巧合,明天应当不会做了——公子要是喜欢,改日得闲,必定给您留上几个,如何?” 听到“改日”二字,程子坚的脸上不免有些失望之色。 宋妙察言观色,复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程子坚犹豫了一下,道:“也不是,只我明日有事要麻烦一位同窗,也不好空手上门,听闻他是关中人,正巧今日吃了这黄馍馍,觉得挺合适的,就想预订几个。” 他迟疑道:“宋小娘子,我若多给二十文,却不晓得……” 宋妙摇头道:“这倒不是钱的问题——京城西北人甚多,可卖黄馍馍的却极少,并不是没有人想买,只是做起来实在耗时耗力,所得却又不丰多,故而大家不愿卖罢了。” 但宋妙要在这里做长久生意,还另有打算,欲要借力,将来多有相求时候,自然想跟学生们打好交道。 况且这两天接触下来,她对程子坚印象非常不错,觉得此人是个值得相交的。 她想了想,做黄馍馍只是麻烦些,并没什么大问题,便道:“罢了,既是公子需要,再备一些也无妨——这单我接下了。” 程子坚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道:“那怎么好意思,不如我多给小娘子……” 他想要多报些数,奈何囊中羞涩,实在又报不出什么大数,一时更尴尬了。 倒是宋妙忽的心念一动,道:“也不用多给,这些个黄馍馍只当我送给公子的……” “那怎么行!” “也不是白送。”宋妙道,“我有一桩事情,正想要请托公子帮忙——不知您可认识谁人手中有《魏刑统》?若有,能不能借来给我用几天?” 借书而已,程子坚自觉并不困难,当即应下,又道:“我手头没有,不过那些个上舍生常常同大理寺、提刑司打纸上官司,他们必定有,我明日去找的正好是一位上舍生,待我看看能不能顺手借了过来!” *** 几个黄馍馍就解决了个大问题,双方都高高兴兴的。 不过只拿几个黄馍馍,一点子糯米饭同两筒饮子去送人,还要搭着帮自己求书——这可是能省下两贯钱的买卖——宋妙总觉得这礼还是有些太单薄了。 回到家中,她先把明日要用的各色豆子泡上,拾掇好一应物什,便再度出门采买。 天气一暖,行人就多了起来。 有挑夫在街边叫卖野菜。 宋妙上前一看,竟是两筐野葱。 初春的野葱,价格自然是不便宜的。 只她见那葱翠绿可爱,还带着露水,十分新鲜,又想起了明日程子坚送礼事。 因知那人乃是关中来的,想到自己的书多半还要落在此处,她便有心多尽些力,此时挑了一把小葱,路过肉铺,又买了一块羊腿肉并一块梅头肉,另又沿路买了些零碎配料。 回到家中,她先把该备的东西备上,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外头打更声才落,正是寅时,宋妙这便爬将起来,洗漱过后,一一收拾。 她今日要做的东西虽多,但前一晚已经把能提前备的料都备好了,倒也胸有成竹,不多时就把糯米饭做好了蒸上,又补了一应佐料,复才去安排程子坚的礼。 第十一章 敲门 对关中学子来说,黄馍馍自然也是好的,可要是能有肉,必定更好。 除却黄馍馍,她准备也做些羊肉馒头。 时下羊肉价贵,比起猪肉、牛肉馒头,也更拿得出手。 宋妙取了各色食材出来,将羊腿、猪腿肉俱分为两半,一半切成指盖大的小块,一半剁成肉糜,又把胡萝卜切短丝,胡葱同小葱切小段。 等样样备好了,她却不着急拌馅,只切了一点肥猪肉下来和姜一起炼猪油,就着猪油锅下了一半处理好的羊肉和猪肉。 肉一入锅,猛火香煎,那香味根本无处躲。 厨子不偷,五谷不丰。 宋妙一边煎一边调味,才下了盐,就被那香味激得忍不住拿锅铲挑了一块羊肉出来,用筷子搛了去尝,只觉肉给油爆得刚刚好,肥瘦也好,外皮半焦,里头柔嫩,一往下咬,肉汁就在嘴里爆开,实在香得厉害,不禁又尝了一块猪肉。 这回吃到的这块猪肉却很瘦,但又因为瘦,煎得更焦香,竟有了一点带脆感的外壳。 宋妙吃得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这样好的肉,本味就已经很香,此时要是能用紫苏叶子或是极嫩的菘菜叶子一裹,能吃蒜的加两小片蒜,配点腌酸萝卜…… 肉汁香、油脂香,萝卜酸、蒜片辣,俱都解腻,紫苏、菘菜叶子一个奇香,一个脆嫩,若不是此时她的荷包实在买不起胡椒,能再有一点胡椒提味的话…… 宋妙不敢再想,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程子坚要送的礼给吃了。 她忙又下了一半胡萝卜丝,等炒得断生,就都盛出来,此时才开始真正调馅。 食物千人千味,尤其羊肉馒头这种极常见的主食,更是家家有自己做法,谁也不能说谁的更好吃。 宋妙的做法,是讲究生、熟相合,羊、猪并用。 只取一半猪羊肉去炒,一来炒出香味,二来丰富口感,当然,还有一点,就是羊肉太贵,和些猪肉进去,荷包没那么痛。 胡萝卜亦然。 胡萝卜颜色本就漂亮,一过油,那红黄色便融在油里似的,自带甜味和漂亮颜色,但也要留一半生的解腻留形,免得一做搅拌,就没了模样。 当然,也少不得用葱姜花椒水混匀进去去腥味。 等她把各色肉和佐菜都拌好,才揭开一旁的大锅上的盖子。 里头是两个大盆,都是昨晚发的面团,一盆是糜子面,一盆是寻常面团,因天气冷,面发得慢,此时去看,正正合适。 宋妙分好剂子,就开始包馒头。 她不做小馒头,捏出来的都有成人拳头大,也不追求过分皮薄,却十分讲究馅厚,等到包好,包子上的十八个褶子像收拢的花瓣一般,个个漂漂亮亮躺在锅里。 包好了羊肉馒头,又包黄馍馍。 黄馍馍馅心不像羊肉馒头需要现调,以免久放容易出水,只是枣泥红豆馅,仗着天气冷,睡前就备好了,此时没一会就团得妥妥当当。 等两样东西做好,她检查了一遍各色备料,见时辰差不多了,把蒸笼分别放在一旁的两只小锅上,又将小锅架上推车上的炉子,这就出发了。 今日她到得颇早,可一到地方,程子坚竟已站在巷口等着,见她的车来,急急迎了上来。 宋妙冲他点了点头,笑道:“公子别急,已经做好了。” 果然等支好摊子,揭开那两个小锅锅盖,里头蒸汽一涌而出,而随着蒸汽一道涌出的,是难以描述的香味——一路过来,羊肉馒头和黄馍馍都已经蒸好了。 为免串味,她特地分了两小锅。 肉馒头的香味跟糯米饭的香味全不一样,羊肉味道何其霸道,爱的人谓之香,不爱的人谓之膻,谁也躲不开。 不过此处是在京城,不是南边,对这羊肉还是爱的人更多,再兼里头又加了胡葱、小葱,此时一开盖,香得直冲人天灵盖,离得近的人都看了过来。 有几个人已经预备排队买糯米饭,自然也人人引颈,其中一个更是顾不得热气,忍不住把头探进蒸汽里,急急问道:“宋小娘子,这是羊肉馒头罢?怎么这么香?你也卖馒头了吗!几文一个的??” 一面说,一面已经开始咽起口水来。 宋妙趁着蒸汽还未散尽,忙把羊肉馒头和黄馍馍分别捡进两个食盒里,递给一旁程子坚,朝前头那问话的学生笑道:“我不卖馒头,若想吃羊肉馒头,那边婶子自有馒头卖,昨儿我尝了,皮薄馅大,滋味甚好!” 说完,特地朝程子坚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快走。 做生意最忌讳做绝。 这一条食巷里的大家一向相安无事,各卖各的,她来时便特地选过品,只怕与旁人重了引起纷争,眼下自然一口拒绝。 程子坚也不傻,提着两个食盒,飞快地走了。 这一回宋妙备的份量甚多,足足三大锅糯米饭,另又有八十份陈皮绿豆饮,竟是又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卖完了。 饶是如此,依旧有没买到的人前来抱怨,叫她明日多做些。 宋妙忙得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闻言只笑笑,说自己人小力薄,做不来那许多。 这话一出,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周围几家摊主都看了过来,只佯装不知。 算上今天,宋妙其实不过出了三天摊,但一日比一日卖得多。 平日里时常会出来买早餐的学生就是那么多,她卖得多了,自然有人卖得少。 好在她每天控制着量,卖完就走,绝不贪多,这才不至于对其他人的生意影响太大。 程子坚提着两只食盒,绕进了内舍生的学斋。 距离敲钟还早,里头已经只有两人,一人坐在角落,手不释卷,头也不抬头,另还有一人在整理桌案。 他虽然在太学读了两年书,却是头一回进内舍,此时轻轻敲了敲门,见里头无人理会,只得上前寻了那整理桌面的,小声问道:“敢问兄台……此处可有一位唤作蔡秀的?” 那人回转过头,道:“我就是。” 此人身量颇高,生得一幅好相貌,因穿着玄色锦袍,衬得面皮更白,神态风流,俨然世家子弟,一身风范。 第十二章 浆糊 程子坚忙行礼道:“蔡兄,久仰大名!我是外舍的程子坚,陈夫子介绍我来此处……” 那蔡秀一愣,想了想,复才恍然道:“是子坚啊!为了公试文章来的罢?” 程子坚点了点头。 他到底有些拘谨,在心中给自己鼓了半天劲,才道:“听闻兄台乃是关中人,小弟特地备了些关中饮食过来,只一顿早饭,实在不成敬意……” 一面说,一面把手里提的食盒递了过去, 那蔡秀接过他手中食盒,随手放在一旁桌上,却是叹了口气,道:“子坚,说起这事,实在抱歉得很,我昨日口快,夫子一问,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回来才记起来前次去赴文会时候,已是把文章给了永安伯家的二公子。” “子坚,你若不介意,不妨下次再来。” 程子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公试就在眼前,如若考好了,或能升入上舍,如若考不好,三年期满,他便要回乡了。 他今次请托了先生,本是想借这一位才子蔡秀的文章功课来好生钻研一番,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眼下对方说下次再来,下次又是哪一次,哪一日? 但人家理由合理,态度和气,如何好再追问。 程子坚心中苦涩,也只好连连摇头道:“没事,那就下回再来叨扰蔡兄。” 这程子坚素来就是个面皮极薄的人,一朝被拒,若是放在往常,早已万分不好意思,草草就告辞了,下回也不会再来,今日却不知哪里来的执念,想着方才自己在食巷里做的应允,硬着头皮又道:“只是,在下另还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蔡兄手中可有《魏刑统》,要是方便,能不能借用几天?” “这点小事,自然没问题。”蔡秀立刻就道。 程子坚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对方又道:“不过那书我经久不用,已经放回家中,恐怕还要回去取——你改日一并来拿就是。” 又是改日。 明明蔡秀答应得十分爽快,可不知道为什么,程子坚就难受得很,迟疑着道:“竟是这般麻烦,那……还是罢了?” 蔡秀只笑说无事,连称抱歉,却也没有坚持,道:“今日实在不巧,本该留你坐坐,只我一会还要去赴一场文会,改日得闲,你我再好生相交一番!” 程子坚也不是不识趣的,见他事忙,便也只能匆匆告辞了。 他今日兴冲冲而来,却一件事情都没有办成,又想到公试就在眼前,脑子里实在有些恍惚,出门之后,本也不熟路,竟走错了方向,往这学舍后头而去。 等走到死路,他才反应过来,忙又回身,不妨正回到窗下时候,竟听得屋中蔡秀说话声。 “正言,你当真不去?今日文会可是请了曹、魏两位先生一道过来。” 程子坚听得“曹、魏两位先生”这句话,足下一顿,暗想,不会是曹介和魏得甫两位先生吧? 下个月是邓祭酒的七十大寿,不少门生都进京为他贺寿,象山书院的曹介和魏得甫也在其列。 这二人可都是当世名儒,若能得了他们青眼,随便一人点拨点拨,必定有所助益,也怨不得这蔡秀这般上心了。 他心中艳羡不已。 可是还没等他艳羡完,就听到里头有人回道:“我不去,你自己去就是了。” 语气颇为冷淡。 程子坚震惊得脚步都迈不动了。 蔡秀在屋中又道:“我这两天多半是不回来了,你既不去,这人送了些吃食……” “口腹之事,便不用预我的了。” “也是,正言你一惯不爱这些,只我时间赶不及了,若有人来,你帮着我分给旁人吃了,若无人来,扔了便是。” “本还想说借花献佛,拿这早饭请你帮一帮忙,虽你不要,但若是先生问起……还请正言帮着担待几句!” 那蔡秀说完,手中抱着一个竹笼,也不知里头装着什么,脚步匆忙地出门而去。 剩得程子坚站在原地,见得蔡秀背影远远离开,脑子里只有方才其人所说“扔了”二字,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家世代务农,自小父母双亡,剩的几亩薄田为了供他读书早已卖尽了,考上太学后进京的盘缠还是长姐帮人浆洗衣服凑出来的,入学之后一日不敢放纵,从来能省则省。 旁人吃食肆,他一日三顿不是吃膳房,就是吃食摊,炊饼馒头冷淘面轮着吃,连多喝一竹筒陈皮绿豆饮子都要算着。 今日这黄馍馍在旁人看来或许不得台面,却也是他一番心意,为了这个,昨日宁愿少吃一顿,也要多凑出些银钱请那小娘子帮忙。 送出去的礼,当然是随收礼人处置,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为什么要糟践粮食? 须知这蔡秀,也是田亩寒门出身啊! 若不是听得夫子说这蔡秀为人慷慨和善,谦逊多礼,自己又如何好意思上门? 也不知是年前收到长姐的信,得知姐夫病故,叫他这一向心里都忐忑;还是公试在即,叫他紧张难受;抑或是答应了那小娘子的忙却帮不上;再或是觉得自己可怜可悲,旁人全不放在心上的几个馍馍馒头,他竟如此小气。程子坚一时情绪难以自抑,竟是不由自主,迈步便朝那学斋中走去。 他用力敲了敲门。 学斋中只有一人,便是被那蔡秀称为“正言”的,此刻正在角落看书,听得声音,已是抬起头来。 程子坚直直走向对方。 读书多年,基本的礼度他不会忘记,先行了一礼,复才指着一旁的桌案上摆的食盒,道:“这位……兄台,因知蔡兄是关中人,我特地托人帮忙做了这一盒黄馍馍,厨家好心,怕我出手单薄,漏夜又帮着做了羊肉馒头,用的都是好食材……” “虽说已是送出去的东西,但……能不能行个方便,不要把这样吃食扔了,兄台若能帮着吃了自然最好,要是不愿,宁可送与旁人,总不要浪费……” 他说着说着,不知何时,鼻子一酸,眼泪竟是再控制不住往下流,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第十三章 充饥 程子坚涕泗横流,哭到后头,已经忘我。 他或许不是在哭那几个馒头同馍馍,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在哭自己。 若有个大夫在这里,多半能看出这是郁结于心,一朝得了机会,终于抒发。 倒是对面那人见他哭,也不劝说,只任他原地哭。 程子坚哭了好一会,情绪过去,也自觉尴尬,老大没意思起来,忙用袖子把眼泪鼻涕一抹,拱了拱手,道:“对不住,我失礼了……” 对方没有理会,却是忽然问道:“程子坚?” 程子坚点了点头。 “你是外舍生?哪一年入的学?” 程子坚老实答了。 那人看了看他,又问籍贯、出身。 程子坚此时脑子已经不会动,全然问什么,答什么,哪怕对方没有问的,不知为何,也全数托盘而出,自己如何家贫,从乡野之地如何闻鸡起舞,日夜苦学,好容易进了太学,可怎样苦读都不能得大进益,心中苦闷难当,前途一片渺茫,可后退又全无旁路。 对方听完,却道:“你能考入太学,比起旁人已经胜过不只一筹,怎么还做出这样自怜自轻样子?那许多书,又是读到哪里去了?” 说完,从一旁桌上取出一叠东西,掷到他面前桌上,道:“公试文章,拿去看罢——只旁人文章,你光看不写,光写不学,又有什么助益。” 面前忽然扔过来一叠文章,程子坚人都愣了,也不知怎么反应,但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接。 接过之后,他正要低头去看,就听对方又问道:“你入学已经两年有余,竟还要借《魏刑统》么?为什么背不下来?” 程子坚被问得背脊发寒,只觉比起被先生检查时候刚好问到自己半点不会的东西还要紧张、难过。 但他脑子毕竟没有全部糊掉,忽的又想转过来——学中甚时说了要背《魏刑统》?先生也没说啊!考试也不考啊!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心中嘀咕,对方又道:“太学生不背刑统,将来如何弹劾朝廷蠹禄?如何论政?如何议事?得了官,又如何掌刑名?你要是得了功名,就这般去给人做父母官?” “刑统不背,倒有心思在这里想这些有得没的。” 程子坚此时眼睛里已经没了眼泪,那眼泪仿佛化作了额头的汗。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自怜自艾确实好像有些多余,还可笑。 “我虽有《魏刑统》,其中自家批注妄言太多,不能给你,你既有心进学,我便指给一条路——书阁二楼丁字房,雨字架的第四层就有《建隆重定刑统》,此本为最新,你找个时间去抄两天书,岂不比借了去看来得有用?” 又问道:“记住了吗?” 程子坚忙不迭点头。 那人又道:“那你复述一遍,是哪一年间重定的刑统?在哪一楼哪一架?” 程子坚浑身汗毛直竖。 他哪里想到当场就会有考教。 但他到底是自抚州州学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上京城的,自然不可能真是个傻子,竭力想了想,当即回道:“建隆年间重定的,藏于书阁二楼丁字房,云……不,雨字架,对,雨字架四层……” 听到他回复,那人到底点了头。 程子坚得他点头,莫名竟有一种被先生肯定的感觉,松了一口大气,莫名又有些高兴。 “我不擅文字,你若愿意,倒是可以给你看看笔仗。”那人转头看了看漏刻,道,“还有半个时辰敲钟。” 他一指前方一处空桌,道:“那处有纸笔,且去写一篇策问小论来,至于题目……” 面前就有纸,这人低下头提笔沾墨,随手写了一个题目,递给程子坚,才又道:“这个题——也不用写长,拟了开头、结尾,再把框架搭好就行,以时为计,等我……”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桌上一个带盖的碗,道:“等我吃完早饭,就来验看。” 此人行事、语气、分派,实在过分强势,没有给程子坚一点选择的余地。 然而更神奇的是,程子坚这样敏感羞讷的人,竟全无半点不舒服的感觉,只有踌躇满怀的感激,一心想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叫他失望。 公考在即,大家不是忙于自己查缺补漏,就是像蔡秀那般,努力在各种文会中寻找机会。 谁的时间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帮人指点文章从不是省心省力的事。 扪心自问,此刻叫程子坚给人指点,若非极为亲近,他心里也是要摇摇摆摆,不甚愿意的。 程子坚接过题目,并没有半点迟疑,道了谢,就要上前,只路过时候,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看了那碗一眼。 却见那人打开的碗盖中不是什么别的吃食,竟只一碗像米饭一般的粥。 初春之际,早晚寒冷,那粥本来就非常稠,久放不吃,此时已经凝结成了固状。 程子坚一下子就想起了断齑画粥的故事。 他不禁打量了对方一眼,却是愣了一下。 好俊朗相貌! 只是那双眉如剑,双目如漆,眉眼生得实在过分锋利,叫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他一身寻常襕衫,以程子坚眼力,辨别不出料子贵贱,却觉得那衣服浆洗得十分干净,穿在其身上,清清爽爽的,又平整,又合身,就是比平常人穿的要好看许多。 布衣自然是比不上锦袍的。 但不知为何,程子坚总觉得这人要比方才锦袍加身,面如敷粉的蔡秀要更有气度。 ——如此人物,竟和希文先生一样,家贫到要喝冷粥的境地吗? 自己一个外舍生,靠着太学每月补贴,都还能吃的起饭,他能与蔡秀同斋而学,又这般才华,必定是内舍生,不当如此啊! 虽不知缘故,程子坚还是再看不下去,把桌上那食盒挪了过来,道:“兄台是吃不惯羊肉么?这里也有绿豆蓉糯米饭,还有黄馍馍……” 对方也不用佐菜,拿了筷子正要吃粥,抬头看向程子坚,见他盯着自己碗,又絮絮叨叨,便回道:“我从不好口腹之欲,饮食不过拿来充饥,只图方便,并不在意其余。” 第十四章 催促 听得此人如是说,程子坚更是来了劲。 须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他忙把那食盒又向前推了推,后退几步,行了个大礼,问道:“兄台如此照拂于我,难道连这一点吃食都不肯接受吗?” 那人见他行事,也不啰嗦,伸手就把食盒接了。 程子坚怕他不吃,又站了一会,等着他打开食盒盖子,复才再一躬身,去往前头坐下,仔细看那人写在纸上题目。 是讲耕牛的。 大魏禁杀耕牛,牛非老、病、伤至不能耕作,又经官员查验确实,得到许可的,不能擅杀买卖,但只要有钱,市面上的牛肉却并不难找到。 不仅如此,还有专卖牛肉馒头、牛肉油饼、牛肉汤等等饮食的店面,只是往往挂个其他羊肉、鸡肉招牌罢了。 都说挂羊头,卖狗肉,此时却是挂羊头,卖牛肉。 前几年有官员为人收买,私下发放杀牛许可,才被朝廷查处,可换了新官上任没多久,又被人举报收受贿赂,纵容屠户随意杀牛。 民间偷牛、私下杀牛的,更是屡见不鲜。 题问,为何耕牛禁杀令禁而不止。 这题目乍看并不算难,可程子坚才要下笔,就觉得不管从哪里切入,都很难写出彩来,好像写来写去,都只能从严刑强令出发,再在民间多做告示,一应办法,都是此时正在做着的。 可做了这许久,也不见作用啊! 他搜肠刮肚一番,拟了几个方向,俱不满意,正发愁间,就闻到后头一股子香气飘了过来。 好熟悉的香。 方才在食巷里,那宋小娘子揭开蒸笼的时候他就闻到过。 是羊肉馒头! 白白胖胖的羊肉馒头,褶子捏得整整齐齐,十分好看,其中还有一个馒头被那宋小娘子用筷子夹起来时候,下头正有红红的油润颜色渗透出来…… 是肉汁吧? 那么香的肉汁,那么漂亮的颜色,那馅该得有多好吃啊! 程子坚不敢再去回忆。 他早上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吃早饭,提着食盒跑这一路,早已饿得不行,此时又闻着这味道,口水当真是不能自控,不住分泌。 除此之外,他的肚子还一直叫,“咕……”“咕~~~~”“咕!!!”的,音调各不相同,一声响过一声,简直同打鼓一样。 眼下这学斋里头只有两个人,本就安静,只有极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和翻动书页声,一时之间,程子坚的肚子叫声根本无法掩饰。 他想要聚集精神,可口水和心思根本不听使唤,正尴尬间,就见后头那人走了过来,把食盒放一旁的桌案上,道:“先吃早饭吧。” 程子坚有些发窘,忙道:“不用了,等我写……” 他话音未落,那肚子又极长地叫了一声。 那人也没有劝说,只用食盒里的竹签扎了一个羊肉馒头递过来。 程子坚咽了口口水,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实在太饿,才接过竹签,已经对着那馒头就手一口咬了下去。 这馒头带着腾腾热气,比起寻常馒头更软,外头那层面皮并不薄,因此更能吃到面皮本身的香,不是老面的层层分明,没有嚼头,而是十分柔软、蓬松、轻盈,很轻松就咬到了里头的馅。 才咬到馅,程子坚就“嘶”了一声——原来是里头的肉汁漏了出来,烫到了他的舌头。 好烫!可是也好香! 羊肉同猪肉用猪油大火煎过,表皮的焦香混着里头的肉汁,胡萝卜和胡葱的甜,野葱的葱香,那野葱特地保留了长段的葱白,一旦咬到稍微大一点的葱白段,就能尝到一点葱呛味。 葱呛味十分精神,同羊肉简直搭得正正好,又解腻,又提味,再嚼着嚼着,还咬到一点脆感,咯吱咯吱的,时隐时现,仔细一看,原来是剁碎的木耳。 程子坚张着嘴巴往外头呼了好几口气,给嘴巴里的食物散热,一面吹,一面又受不了那香味的诱惑,忍不住囫囵吞进去。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吃这热乎乎的羊肉馒头,更是简直是香得他想要用脚去跺地。 馅的味道调得也好,鲜香之外,隐隐有花椒香气,可一点都不麻,存在得恰到好处。 里头的肉还有成块的,成块的肉香味极浓,一咬一口肉汁,而剁碎成团的肉里头混着胡萝卜和胡葱的甜味与汤汁,各有各的吃头,简直是满口流油,满口都香。 拳头大的一个羊肉馒头,程子坚只分做五六口就吃了个干净,咽下去之后,下意识又看向那食盒——食盒盖子还开着。 再一抬头,那“正言”也正吃羊肉馒头。 他吃得很沉默,也不看书了,只一边吃,一边盯着馒头里头的肉馅,脸上好似也没有什么表情,但程子坚总觉得他咀嚼的时候好像格外细致,看肉馅的神情甚至都有点专注,比起方才考教自己的时候,眉眼间好似都不一样了,颇为舒展的模样。 对方好似察觉到程子坚视线,抬眸看了看,又用竹签扎了一个黄馍馍出来递给他。 比起黄馍馍,程子坚其实还更想吃羊肉馒头——他自觉再来十个八个也能吃得下,但得人送到面前了,怎么好意思拒绝。 黄馍馍自然也是好吃的,若非好吃,他昨日也不会特地回去找那宋小娘子预定——香喷喷的红豆枣泥馅,吃着沙沙的,面体松软,但又还保留了一点粗糙感,因为这一点粗糙,使得谷物特有的香味更浓。 香、微甜。 红豆沙介乎与粗与细之间,因知道里头有枣泥,他细细品,果然吃出红枣的香甜,嚼着嚼着,豆类、谷物、枣子的滋味很好的和在了一起,使得糜子面的微微粗糙都成了一种独特风味。 即便程子坚不是关中人,也觉得这黄馍馍很值得一吃。 但他几口吃完黄馍馍,忍不住又想去看那羊肉馒头。 这一回,那人从食盒里取了个荷叶包出来,摆在桌上,然后就“嗒”的一声,把食盒盖了起来,又收到了身后。 “时辰不早了。”他催促道。 程子坚连忙收了心,三口两口吃完糯米饭,就老老实实开始撰写自己的文章开头。 或许是这一顿香喷喷早饭给的助力,他吃饱之后,虽不至于文思如泉涌,却也顺了许多,赶着写完了开头和框架,只结尾收得匆忙了些,放下笔,吹了吹半干的墨痕,恭恭敬敬递给了对方。 第十五章 大黄 程子坚递过文章,就老老实实立在一旁,也不敢坐,如同面见先生一般束手低头。 对方也不同他客气,随手取了笔来,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勾勾划划,一时批完,抬头看了看漏刻,把那文章放在程子坚面前桌案上,道:“还有一刻钟敲钟,你若着急,拿了回去再看。” 程子坚哪里等得及回去,已是急不可耐地双手取来看起了纸上的批注。 和他想象的全不一样,里头并没有多少关于自己文字、框架上的点评,反而多半都是针对文章中的观点的分析。 哪一个观点可用,哪一个观点不可用,为什么可用,为什么又不可用,如若要用,又可以从哪几个方向往下写。 程子坚仔细看完一遍,顿时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分明是他自己的观点,可他写的时候,其实也有些犹豫,一不晓得如何取舍,二不晓得如何深入。 得了这正言的指点,当真是切中要害,他顺着往下想,本来不通的路,一下子就通了。 更叫他惊喜的是,这些内容明明白白就是自己脑子里所想,只是先前不知道为什么,难以提炼、表述,对方如此一整理,犹如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线团捋了一遍,一下子就条分缕析了。 等他回去再改,改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东西。 教法可能没有优劣,但一定有适合或是不适合。 虽然这样想有些不好,可程子坚总隐隐觉得,这正言的指教方式,可能比学中的夫子更适合自己…… 程子坚只觉心头火热,不禁向前几步,再度躬身一礼,复才问道:“今日多得指点,等我回去就把这文章重新写来——大恩难言谢,却不晓得兄台尊姓大名?” 对面人道:“我姓韩。” 他说完,却是一指角落漏刻,又道:“快敲钟了——你还不快跑?” 程子坚随他所指去看,果然距离敲钟已经不够盏茶功夫。 他唬了一跳,此时再顾不得去想什么名字,忙行了一礼,道一声谢,抱了先前这正言扔给自己的文章,另又有方才自己所写,注有其人批注文章,撒腿就跑。 一路如同飞奔一般,等程子坚好容易跑到外舍学斋,方才坐到自己位子上,外头敲钟声便响了起来。 他喉咙里又干又涩,简直同刀割似的,脑子还有些发懵,缓了好一会,听得进门的夫子已经开始讲课,才慢慢去拿书。 只那书才拿到一半,他忽的反应过来。 姓韩。 韩正言。 他犹如脑壳被皮筋弹了一下,险些站起身来,好容易控制住自己,手忙脚乱又去翻刚才带回来的那韩正言文章,低头去看,却见最右题目之后,便是作者姓名。 分明是最常见的馆阁体,可这一笔写得就是与众不同,笔画更正、更硬,仿若自有风骨。 姓名只有两个字。 韩砺。 把这名字看了好几遍,程子坚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竟然就是韩砺。 须知这几年间,太学有四个人最为出色,莫说京中学子都人人尽知,便是他还在抚州时候,都听先生提起过几人名字,还私下传抄过众人文章。 这四人分别是韩砺、孔复扬、窦应昌和蔡秀。 其中韩砺居于首位。 韩砺,字正言。 正言二字,乃是已故儒学大家傅汣亲自为他取的。 此人经义纯熟,诗文俱佳,尤其文章自有风格,大别于旁人,但和他文章一样出名的,还有他的脾气。 耿介,孤傲,见得不惯,便要出言。 他分明只是个太学生,却也正因为仗着自己只是个太学生,在朝中比不少御史存在感还要强——无他,太能骂了。 去岁年末接连大雪,京畿两地冻死了不少流民,他去了一趟,回来就写了文章,也不说流民多惨,先说曹相公之子养了只斗鸡,名唤大黄。 他夸那大黄如何如何神俊,如何如何厉害,从鸡冠到羽毛再到爪子全数夸了一遍,又夸它住的地方怎样豪华,吃的东西何等精细,几人伺候,几人梳毛,几人给它剥菜心——每一颗只要其中最嫩的两片叶子。 夸完曹相公家的斗鸡,他文锋一转,又说起了祥符县某某老妪养的土狗,名字也叫大黄。 老妪丈夫亡故,儿女没了,只剩一个四岁的孙女。 她每日除却看顾孙女,又兼做些零散活计,剩余时间就是照料精心十来只鸡,一旦攒够了鸡蛋,就上街卖了换钱糊口。 那狗主职看家,副职陪小主人,饥一顿,饱一顿,样子瘦小,瘸一条腿——是为护小主人被桌子压断的,又脱毛掉须。 谁成想有一日,鸡和狗都被人半夜偷了去。 老妪哭于里正,里正求于村正,最后却是从北上的流民中把贼人捉了出来。 贼人偷鸡不为吃,一心要养,那狗却已经在锅里。 老妪带着鸡和一锅狗回了家,可惜那些母鸡受了惊,再不能下蛋,最后只好拿去当肉鸡低价卖了给人。 而小孙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终日哭闹,只要大黄。 老妪含泪看向锅里。 写到最后,他其实也没有半句评价,只感慨那大黄若有灵智,再有来生,也不知是愿意再回原主人当狗,还是愿做曹家的鸡。 不过它哪又有得选呢? 今次负责抚流民的,正是曹相公举荐,那官员日前才上了书,言称流民有所住,有所食,秩序井然,与当地人秋毫无犯。 这篇文章一出,先是在太学学生中流传,不过几日,街头巷尾人人都晓得祥符县有一条叫大黄的狗,曹相公家有一只叫大黄的鸡。 百姓莫不叹一句黄狗忠义,再骂一句黄鸡好命。 至于其余多少评论,尽在文章之外,人口之中了。 转天,文章就摆上了天子案头。 那日散朝之后,接着就是垂拱殿议事,事情议完,将散未散之际,天子当着两府重臣的面,忽的对曹相公问道:“听说曹卿有个幼子,喜好斗鸡?” 曹相公多年累功,其人地位自然不会因为儿子养了一只鸡,自己举荐错了一个人就受到影响。 但自此之后,政敌常用此事来做攻讦。 他为表自清,自请罚俸,主动提出贬黜了那名负责抚流民的门生,好一阵子都韬光养晦,对家中子女更是严加管教,唯恐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而这,也不过是韩砺的诸多骂绩之一。 第十六章 上新 次日一早,推车而来的宋妙就在食巷口见到了等候许久的程子坚。 对方迎上来叫道:“宋小娘子!” 宋妙见他神色激动,笑着问道:“程公子,昨日事情可还顺利?” 程子坚嘿嘿憨笑,只会点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离得近,便低声问道:“多谢,多谢!你昨日那羊肉馒头实在味美,帮了我的大忙!” 他顿了顿,复又问道:“只有一桩,不晓得那刑统书,小娘子是为谁人来借的?” 宋妙回道:“不为旁人,乃是借来自己看的。” “很着急吗?” 宋妙并不犹豫,当即便道:“若能尽快,其实是越快越好。” 见她要得这样着急,程子坚也变了脸色,问道:“好端端的,宋小娘子怎么要借刑统书?可是遇得什么难事?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宋妙行事不喜欢遮遮掩掩,便道:“我也不瞒程公子,我家住在酸枣巷尾,原有个食肆,只是最近出了些坏事,若能从律法中寻条出路,当然最好。” 又笑道:“公子愿意出力帮着借一套刑统来,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她口中说着,见程子坚发着怔,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又问道:“是不是这书不好借,叫公子为难了?如若不方便,不如……” 但宋妙话未说完,程子坚已经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没有的事!那书虽说暂未借到手上,但已经有门路了,只是还要稍等几天,等我拿到了就给你送来!” 宋妙待要再问,他把钱一扔,开箱拿了自己早早定好的三份糯米饭就匆匆告辞了。 见人跑得这样快,宋妙也有些无奈。 她总觉得其中或许别有内情,但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把此事暂放一放,先去支摊位。 才把推车立稳,宋妙还没来得及挂招牌,边上等候的学生们就围了上来。 当头那个冲得最快,点好东西之后,趁着宋妙盛饭的时候问道:“宋小娘子,昨日我闻到那羊肉馒头香味,实在招人——你怎的不做了来卖?” 宋妙笑答道:“做起来费事,羊肉也贵……” 那人看了一眼不远处卖馒头的摊主,把自己日常在那买的,同昨日闻到味道两相一对比,登时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若不能做馒头卖,还有没有什么旁的东西的?我虽囊中羞涩,要是小娘子这里卖肉食,再如何也要省上两顿的钱,来打一回牙祭的!” 这人话音未落,后头已经有一个人钻出头来,插嘴道:“昨儿我也闻到了,那味道香得咧!便是不好做羊肉,做鹅肉、鸡鸭肉的也好啊!多有点荤肉,便是卖得贵些也不打紧……” 但也有没有闻到那羊肉馒头香气的,听到这话,在后头已经抗议起来:“喂喂,你管人家小娘子卖什么!你吃腻了糯米饭,我可没吃腻——你有钱自去食肆里点鸡点鸭,把糯米饭让给我们就是!” “正是!正是!羊肉恁贵,我吃小娘子这糯米饭就顶顶好,价钱也合适,天天吃都不腻的!” 有人看那钻出来的头眼熟,忽的问道:“兀那小子,你不是国子学的么?你来食巷凑什么热闹,要什么肉吃!回去吃你家厨娘做的好菜去!” “国子学的?” “还真是国子学的!” “国子学的在这里啰嗦什么?要是到时候小娘子当真只顾着做肉馒头,顾不上糯米饭,看我不告诉你们学正去!” 原来此时国子学和太学虽然都归国子监管辖,也挨着在一处授课,学生来源却不相同。 与来自各州各县,全靠自家本事考上来的太学生们不一样,国子学都是京朝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几乎个个能靠荫庇得官,上学不过应个景罢了,其中还有不少纨绔膏粱,和太学生们自然是两看不惯。 那国子学的被人一顿挤兑,立时急得回头嚷道:“吵什么吵,你们太学生就只会告状吗?学正才不会管这些!” 但他见后头人多,自己却势单力薄,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缩回队列里,再不吱声。 等他排到前头,一口气买了五份糯米饭,付钱时特地压低声音同宋妙道:“宋小娘子,你回去做些肉馒头来呀,我给你买,便是定价二十、三十文一个也不怕的!” 他个头不高,看着仍是一脸的孩子气,一边说话,一边眼睛滴溜溜转,还偷偷去看后头,唯恐被人发现。 宋妙颇为好笑,也低声同他道:“馒头不好做,不过过几天可能会卖些别的吃食,这一回的肉会放得多些。”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骗人啊!” 那国子学学生顿时笑咧了嘴,再三叮嘱着,还要说话,忽的察觉到后头人对自己怒目而视,一瘪嘴,抱着五份荷叶包跑了。 *** 今日又是半个时辰不到,就全数卖了个干净。 不少没买到的客人怨声载道,纷纷催促宋摊主明日多做些。 宋妙一一笑应。 她在这里出了几天摊,已经攒下了些熟客,此时好几个人围着推车,各自提起需求来。 有人要宋妙晚些再出摊,不然自己总赶不上的,有人却要她早些出摊,好叫自己早来就早买了,免得卡在这不尴不尬的时候要排老久的队。 有人说昨日的陈皮绿豆饮子不够甜,但马上又有人叫道:“哪里不够甜了?依我看,已是十分甜了——宋小娘子,不如做些咸汤,大早上的,这甜丝丝的饮子吃了沾喉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着,险些为了要甜还是要咸吵起来,若不是敲钟在即,当真恨不得当场打一架,仿佛谁赢了就能证明谁的口味更好吃一般。 宋妙不敢再做停留,劝散了一干人等,自己也撤摊走了。 回到家后,她只稍事休息就重新上了街。 即便众人不催促,她也在盘算着做些新的东西卖。 绿豆蓉糯米饭自然是好的,但一份只能卖个五文八文,单价实在太低,自己此时满头都是债,十分需要搭些得利高的来帮衬。 况且那陈皮绿豆饮子再如何少糖也还是甜口,大早上的,若是长久的吃,确实更合添点肉,配些咸口汤水以供挑选。 她原想着做羊杂汤,但一返一往耽搁了半日,等去到肉坊的时候,羊杂早早就被订完了——时下羊价甚贵,但羊杂总算是稍微平价些,拿来熬汤,汤白味美,惠而不费,不少食肆都用其招徕生意。 一个小摆摊的,没有提前订,自然抢不过那些个大食肆,羊杂汤是没得做了。 她想了想,索性只割了些羊肉,就转去了猪肉档。 猪肉的价钱就合适多了。 宋妙买了两大根筒骨,半扇通排,请摊主帮着剁好,又配了些肉,就算荤的备齐了。 春菜才出,坊子里但凡带点绿色的菜都贵得厉害,她只问了几家,就被价钱吓了出去,转到前天买野葱的那条街上,果然角落里有几个挑夫正摆了地摊叫卖。 宋妙走近一看,有卖雷笋的,有卖荠菜、菘菜的,还有卖野葱和青蒜的,虽说也不便宜,比起坊子里的到底平价了些,便挑拣着买了十来根短肥的笋,选了几把荠菜,又带着买了些葱。 第十七章 帮忙 背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回了家,宋妙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收拾出来,就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竟是孙里正的妻子朱氏。 宋妙忙同对方打了个招呼,又将人往里让。 朱氏摇了摇头,只站在门口说话,道:“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多坐了。” 她说着把手中提的食盒递了过来,笑道:“我还怕你不在家——前日有个去广南行商的亲戚送了我两篓子山货,说是上好的容县山药、荔浦芋头,你也晓得的,我那家里不过几口人,哪里吃得完,正好拿一点子过来给你。” 宋妙伸手去接,果然一大盒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七八斤,连忙道谢。 朱氏又道:“你先别着急谢我,我今次是有事相求。” 她三言两语把来意说了,原是家中有个长辈将要做寿,计划送些糕点过去做礼,因吃了宋妙前次送的福字糕,觉得味道十分好,意头也好,想请她帮着做些“福”字、“寿”字、“吉”字的,问能不能做,又问价钱。 宋妙一口就应了,笑道:“不值什么钱,只做起来麻烦些,不过这东西放久了就不新鲜,婶子看看是想哪个吉日要,我当天一早做了送到府上。” 说着又一举那食盒,道:“况且眼下山药、芋头这样难得,便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的,我已是占尽便宜了,怎么还好意思收钱。” 她这话倒不是客气。 容县、荔浦都在广南西路,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崇山峻岭的,地方又十分偏僻,这淮山同芋头保存、运送起来多有不便,此时又已经开春,委实算不得十分当季,价钱就更不便宜了。 况且孙里正帮了她良多,断没有做几样糕点就要收钱的道理。 朱氏却道:“一码还一码,你这样,我下回哪里还好意思来叫你帮忙。” 又道:“不收钱,我就不要你做了。” 说着一迭声催宋妙报价。 宋妙见她十分坚持,便按食材折算报了本钱。 朱氏道:“罢了,今日就占你这个便宜——不过依我看,你整日在那太学边上卖早饭,生意虽然不差,得的钱却不多,倒不如去卖糕点。” 她把当日那福糕味道赞了又赞,复又道:“老孙一回家就吃了大半,剩下的我拿个小碟子装了端出来待客,吃的人没有一个不夸一句精巧,又夸滋味好的!” 宋妙选在太学门口摆摊,自然有自己的意图。 况且那福字糕做起来十分费事,拿来摆摊,价格定高了不好卖,定低了不划算。 但朱氏毕竟好心提议,她自然不会拂了对方好意,只笑着应了几句。 朱氏又寒暄了一会,复才问道:“前次你过来是不是找老孙有事的?他这一向太忙,抽不出空来,我既上门,便顺着问一句。” 虽只打了两回交道,宋妙已经看出来了面前这一位至少可以当孙里正的半个家,便痛痛快快把自己的请托说了。 得知宋妙想要按月还钱给那些个债主,前次上门,本来是打算请自己丈夫帮着出面说合的,朱氏实在吃惊。 她没有一口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忍不住道:“我回去就同他说——果然人不可貌相,你也忒咬牙争气了!” 说着就问宋妙拿了给债主们写好的契书。 临到走了,朱氏却是忽然问道:“你家中还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亲朋旧故的?” 宋妙一怔。 朱氏道:“你生得这样好,自己持身又正,只到底家里人丁太单薄了些,容易被人惦记,白天还罢了,若是晚上有人敲门,你一个在家,轻易不要应才是。” “你家在京城有些年头了,枝枝脉脉上摸一遍,说不定就摸出个有能耐的。” 她说到此处,语气也意味深长起来,又道:“此时也不要讲究什么面子了,请托过来帮一帮,我那当家的毕竟只是里正,说话也没什么分量,便是他愿意出头,只要旁的人强力些,一下子把他给压住了。” 宋妙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忙道谢不提。 那朱氏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记得你还有一门亲,是姓林的吧?若是那家义气,你也别太拧巴……” “已经没有了。”宋妙答道。 朱氏本还要劝,听得宋妙这一句,实在意外,顿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赶着亲家停灵的时候上门退亲,这种举动,不管谁听了都要皱眉,林家自诩诗书传家,一向要脸,自然不会拿出去张扬。 至于原来的宋妙,都投缳了,又上哪里说去? 而今的宋妙醒来之后,日日忙着赚钱还债,又想着如何才能保住自家宅子,若非朱氏提起,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这样一门亲事,便叫退亲的事至今也没什么人知道。 只是不少邻里近来私下议论,都说宋家结的这门亲不大划算。 那家人姓林,新进入京不过几年,本也没什么身家,况且京都居,大不易,刚来时侯好长一段时间都借住在寺庙,颇吃了不少苦头。 丢东少西,被知客冷言冷语还在其次,他家一女一子,长女当时将笄之年,有些容貌,寺庙里人多眼杂的,她莫说洗漱,便是如厕都不方便。 幸而儿子林熠文读书上有些天分,又得父亲狠抓,很快考取了南麓书院。 宋妙的兄长与其同斋而学,只觉这同窗文才不错,人也勤奋,又同情他家中贫寒,因那宋家食肆就在书院边上,时常把人带回家吃饭。 一来二去,宋母也觉得这少年郎相貌、谈吐都好,便生了结亲的意思。 宋家殷实,也不打算靠女儿攀什么亲,因看好林熠文前程,并不介意林家清贫。 林家家贫,又是新来初到,也很愿意有个当地人家帮衬,况且此时宋家虽只是商户,但宋妙那长兄书读得很不错,未必没有机会谋个前程。 两边一拍即合,互相来往了一阵,便订了亲。 结亲之后,宋母给亲家寻了个合适的住处,又帮着林夫子到处推荐,总算招够了学生,开了个私塾,日子慢慢才好起来。 第十八章 可惜 至于后头隔三差五,宋家逢年过节自有厚礼,甚至林家女儿出嫁时候也出了大力就更不必说了。 左右邻居把两家前后行事看在眼中,又见宋妙从前娇养,如今却是孤身一人推车卖食,而林家除了停灵那一日来过一回,后头连面也不露,自然不胜唏嘘。 可再如何唏嘘,也是谁也没想到,林家连宋大郎出殡的日子都不等,早已退了亲。 此时,朱氏乍然得知,也是吃了一惊,却不好多问,安慰几句,便告了辞。 送走朱氏,回想对方所说,宋妙也只能叹气。 宋家本就是多年前从外州逃疫来京的,老家亲故死的死,断的断,早没了什么宗族亲眷在。 至于宋大郎,且不说入赘女婿,便是有本家在,遇得这样事也多半不会搭手,更何况他当初一副好身材相貌,若非没了家底长辈,又哪里会入赘。 只要还有半分办法,原身也不会…… 不过如今朱氏忽然前来提醒,宋妙猜想多半是那吴员外处有了什么动静。 对方不动,她一时也不好应付,倒有些被动。 她原就想着明日同那程子坚商量一番,要是有什么不便,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可以另寻它法,再找一本《魏刑统》回来就是,此时这心思就更急了,索性把买回来的菜放在一边,点数起这几天赚的银钱来。 因绿豆蓉糯米饭主料本是家中就有的,花费全在其余佐料和柴禾,所耗成本并不多,加上原本一点子余钱,一算下来,倒也存了小五贯钱。 再过一二天,应当还能有更多,实在逼得急了,咬咬牙自己买一套也不是不行。 看着这几条穿好的铜钱,伸手一提,沉甸甸的,宋妙总算稍稍放下些心来。 她安排好明日要做的事,简单吃了一顿,才去洗漱休息。 做早饭生意,少不得日夜颠倒。 今日要做新的吃食,头一回尝试这样大的量,宋妙只怕估不准时间,次日一早刚过寅时就起来了。 她先把火点了,驾轻就熟地将糯米饭蒸上。 糯米饭一上蒸笼,宋妙这边就可以腾出手来开始干别的。 她洗净了筒骨和通排,和姜入了锅,等到水开了一会,撇了浮沫就关上灶门,任那小火慢慢烧着。 为了不和食巷里其他摊主卖的吃食相撞,宋妙考虑了两天,还是决定做羊肉捎卖。 前几日她上街时候见过有小贩兜子的,形状与捎卖有些相似,只味道不甚相同。 捎卖又叫烧麦,有一种说法是广南、江南几地茶肆里捎着卖因而得名,也有一种说法,则说它形似纱帽,取个谐音。 但更往北走,尤其出了塞,还一种羊肉烧麦,滋味一样很好。 宋妙今次打算南北两种烧麦都做,肉馅的分做香葱羊肉和香葱猪肉,素馅的就调个荠菜春笋豆腐干。 两者口味差别大,前者解馋,后者解腻。 寻常食肆做香葱肉馅,一般都是直接用生葱生肉,但宋妙喜欢添一点炸葱与生葱混合,再调进去一勺葱油以增其香。 而今虽说是做学生生意,她也不愿意敷衍,此时下了菜籽油,等油温慢慢起来,先下了姜片和蒜瓣,就自锅边滑了一大把洗净滤干的小葱葱白进去。 葱白切的段,又从当中开了半,还带着一丝丝没有抖干净的水和中间的葱汁,才下锅,就开始噼里啪啦的响。 宋妙也没有放纵它们乱叫,用长筷子将其轻轻压动,让葱白段充分浸油。 很快,葱味被热油激发,香气慢慢就浓了起来。 葱白炸得只半干,宋妙又下了葱叶。 葱叶下锅,趁着油温下降,她顺手又扔了几颗花椒进去提味去腻。 虽是小火,没多久,葱叶、葱白都已经炸得刚刚好,赶在葱叶、葱白还保有一点本色,宋妙便将其捞了出来在碗中控干。 小葱离锅,没一会就脆了。 她用筷子夹了两根送进嘴里,火候没有炸过,小葱酥、香,一点苦味都没有,只有葱香和油香在嘴里,清清楚楚,干净利落。 要是此时不用出摊,而是可以做些面条,碗底配一勺猪油,下两勺自制的鲜酱油和一点醋,用这葱油一拌…… 细细的面条一出锅,马上就坐它进碗里滚上几圈,此时面条自身的滚热完全足以把猪油化开,每一根面都能裹满葱油和料汁,吃一口,光靠想象,宋妙仿佛都能感受到那个味道。 到时候面条裹着猪油香、葱油浓香、酱油香,另还有不可或缺的提味醋香,一咬下去,面香味把所有香味融合,那味道…… 都可以给嘴里那口面封个皇帝当来谢它…… 宋妙自认能吃下两大碗! 可惜人不能只顾吃,还要赚钱…… 宋妙叹着气,把葱油盛出来,开始和面。 羊肉、猪肉烧麦的皮要特别薄,同纸一般,但又绝不能破,不然一旦肉汁流出来,品相、味道都会大打折扣。 为了这薄且韧的皮,宋妙今日特地用的开水烫面。 而荠菜春笋豆腐干烧麦的皮又要薄而软,为了蒸出来能看得到里头的馅,她用的温水来和,面粉之外,又加了一点澄面。 等到面皮分别和好,放在一旁醒着,宋妙又开始调馅。 荠菜添一点油焯水,水一滚,就要捞起来过冷水,拧干之后再切碎,以保其翠嫩。 豆腐干切成丁,压得稍碎以便入味,另有那泡好的木耳切成末,两者用清油一炒,烟火气刚起就要出锅。 笋剥了壳也要焯水,焯水之后切丁,这一回却是用猪油炒。 素笋荤油,最为鲜香,自带山野滋味。 素馅做好,宋妙也不着急拌,只等最后再下盐,又去做荤馅。 荤馅里的羊肉不能剁得太碎,她是用切的,切成大小相仿的肉粒。 猪肉却是剁的,做成肉糜状。 与上回做羊肉馒头一般,这次的肉也是各分一半,生熟并用。 一早上切切炒炒,煎煎炸炸的,总算一应馅料都调好,最后下了盐和其余调料,这才开始包了起来。 做烧麦不用捏褶子,只要把擀好又揉出荷叶边的皮放在掌心,将馅料往中间一按,虎口一收,花边就出来了,也不用封口,算是简便不少。 宋妙是算着配的面皮和馅料,等到包完,每一样都用得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等烧麦做完放进蒸锅,此时糯米饭已经蒸好,再去看汤,也已经炖得功夫十足。 出门之前,宋妙洗了两个白萝卜切成薄片放进汤里,又下了盐,这才推车而出。 第十九章 嘴贱 宋妙今天做的品类多了好几样,耗时久了,到那食巷的时辰自然就比平日里晚了不少。 这一回,她没有在巷子口看到程子坚,却在前两天自己惯常摆摊的地方,见到不少眼熟的学生。 要知道,出摊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 前两天她来得早,占的地方自然就好。 所谓好,是指距离南麓书院的狗洞、太学的后门都较近,方便他们找寻。 今日来得晚,宋妙本以为要另寻位置,谁知才刚走进食巷,不知谁人叫了一声“来了”,原本三三两两或正互相闲谈,或在低头看小抄的学生们就都刷刷刷地抬起头来。 没等宋妙反应过来,众人已经眼睛发光地次第叫了起来。 “宋小娘子,来这里!” “这里!这里!位置都给你占好了!” “今日是不是能配咸汤的?” “咸汤可以配,原本那陈皮绿豆饮子也不能不做啊——我还答应给人带两份回去!” “宋小娘子,今天有没有做多点糯米饭啊!昨天我买两份回去,本想留一份中午吃的,被个损货强抢了去,他一吃就说今日也要来买,只是这人起不来这么早——能不能给他留三两份的?我替人带得多,拿不下他的份了!” 诸人七嘴八舌的,一面说,一面还有人殷勤地迎上来,主动帮着宋妙支摊子。 等那蒸笼的盖子一揭开,烧麦香气四溢,本来还在吵吵嚷嚷的学生们一下子就闭了嘴,好一会儿没人说话,便是左右两家离得近的摊主,一个在收钱,一个在炸油条的,此时也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半晌,方才有后头的人嚷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什么这么香? 自然是葱香和肉香。 宋妙把招牌挂出去,指着上头同众人道:“今日添了香葱羊肉、香葱猪肉烧麦,另又有荠菜春笋豆腐干烧麦,都按个卖,也有排骨清汤,诸位若有喜欢吃肉、吃咸汤的,可以点这几样试试味道。” 香葱羊肉烧麦一个五文,四个十九文,香葱猪肉烧麦两个七文,四个十三文,另有那芥菜春笋豆腐干烧麦虽没有肉,此时荠菜春笋都才出,贵得很,最后也同猪肉卖一样的价。 至于排骨清汤,八文一竹筒,每竹筒里头都是三块排骨,七八片萝卜。 几样新做的吃食价格订的都偏高,实在是成本也高——肉贵,香葱同一应春菜也贵。 宋妙本来还有些担心学生们对这些个定价会有意见,正要解释几句本钱,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排在第一的学生已经迅速对着招牌点了单。 “羊肉、猪肉烧麦我都要,各要四个,还要两份排骨汤,两份糯米饭!” 此人一面说着话,说到一半,一面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咬着牙从荷包里掏钱,掏到一半,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道:“那……素烧麦也给我四个吧!” 说着拆了手中钱线,数够了数,把一小串铜钱放到了宋妙收钱的小盘子里。 宋妙忙给他盛糯米饭,又取了荷叶来装烧麦,装好之后,做了个掂的动作,示意对方拿的时候小心点,解释道:“烧麦皮薄汤多,若是不嫌麻烦,公子最好仔细些,不要压着了,不然里头汤漏出来就可惜了。” 那人忙点头,学着宋妙的样子,那手势却更小心翼翼。 他托着好几个荷叶包,又把那竹筒的吊绳挂在手腕上,连脚步都比平日里放轻了不少,一边走,一边还对后头的人叫道:“来来来,兄台,诸位兄台,让让让让,请给在下腾个道,不要碰到我,不要弄翻了我的羊肉烧麦!” 后头的人少不得发笑。 刚好有认识的人也在排着,就势笑话他道:“吃个早饭罢了,用得着这么战战兢兢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抱着的是你祖上传家宝呢!” 那人抬起头来,瞪了同窗一眼,伸出腿去,正要拐对方一脚踢,可刚一抬腿,手上就一晃,吓得他忙止住了脚势,急急收了回来,生怕影响到自己手上娇弱烧卖。 他此时也只好恨恨然道:“且叫我等着机会看你有没有传家宝!” 那同窗哈哈哈的,笑得弓腰,险些打跌。 然而很快排到了这同窗。 当轮到这同窗自己站在蒸笼面前,真正直面那香气,又亲眼看着宋妙用筷子从锅里轻轻搛起一个又一个的羊肉烧麦的时候,此人脸上的笑,慢慢就褪了下去。 此消而彼长。 他心里的忐忑,同着嘴里的口水,却是一齐慢慢变多了起来。 真特么香啊! 这香葱羊肉和香葱猪肉的味道,也太蛮横,太不讲道理了吧!! 尤其羊肉、猪肉烧麦的皮薄得过分,跟宣纸好似也不差多少。 那敞开小口的烧麦褶子细细密密,跟一朵半绽放的花儿似的,十分好看。 面皮一薄,蒸熟之后简直是半透明,几乎已经可以看得到里头饱满的肉馅——成块的、成粒的羊肉,间夹着些许葱段,可能是炒过,还能见到羊肉表皮的焦色,也不知怎么就这么馋人。 那肉被烧麦皮托着,被蒸出来的、正晃动的汤汁浸润着,颤巍巍的。 这样的香葱肉烧麦,他都不敢想吃到嘴里时自己会有多快活! 虽说十分明白这宋小娘子动作已经极轻了,这同窗还是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出气大了,把宋摊主给吓着,最后惊坏了自己的烧麦。 等那荷叶包到了他手上的时候,此人不由自主的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他轻轻托着荷叶包,脚步变慢,步伐变小,手也不敢用大力,一转过身,就对着后头人小声道:“诸位兄台,兄台,能不能给在下腾个道,不要撞坏了我的羊肉烧麦啊……” 然而走着走着,没几步,他忽觉面前一人挡道,抬头才要说话,就见那刚被自己调侃过“抱传家宝”的同窗站在跟前,正托着几个荷叶包,嘲讽地看着自己。 “先还说我,我这点子东西,哪比得上兄弟你祖上的传家之物宝贝啊!” 此人挨了一记回旋镖,却是嘿嘿嘿嘿直笑,然而手中有了吃的,想着那香味,只觉面子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忙道:“我嘴贱,我嘴贱!” 没多久,太学同南麓书院里就多了不少手里托着荷叶包,弓腰低头的学生,个个连路都不大会走的样子。 其中以那南麓书院的学生们最为可怜,拿着烧麦不好钻狗洞不说,好容易钻过去了,还要小心地查看风声,以免一不留神,就被学谕们抓个正着。 第二十章 翻倍 今天多了好几样新的吃食,竟然也没能撑过半个时辰。 眼见样样所剩无多,宋妙忙盘了一下数,又问了前面几人要买的量,便同后头排队的人说了一声,叫他们不要再排,吃旁的去。 如此做法,却是招来怨声一片。 “宋小娘子,你的心这么硬的么?铁匠都打不出来这么冷这么硬一颗心罢!” “早说了要多做点,怎的,我的钱就不是钱,就没他们前头的人那么香?你真不要挣了么?!” “相貌生得再好,心肠也不能如此之狠,做事也不能恁的没交代吧?” “我已是大半年没吃到荠菜春笋了,山长又管得严,轻易出不得书院门,今日听人说有这馅的,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跑过来了,方才都已经看好蒸笼里有一只长得十分像我的——诸位排在前头的好人,就留两个给我罢!” “留给我!我可是一大早就来排队了!” 排在前头几个却是暗暗偷笑,还有给宋妙说话的。 “谁让你来这么晚的?我可是卯时一过就起来了!” “就是,晓不晓得什么叫‘起得早中早,才有烧麦吃’!” “你们多是太学生罢?没办法了,谁叫你们太学生命好,上课晚,也无人催叫,不像我们南麓,过了卯时就敲钟,天杀的,山长还时不时亲自来喊床,比鸡叫得还响还早还难听,根本不让人睡的!” 虽说要讲究尊师重道,可自古学生私下痛骂师长,那是惯有的事。 这人本来是骂,但骂着骂着,等他把那装着香喷喷烧麦的荷叶包接到手上,忽然之间,对那往日常常被自己抱怨的严苛山长都多了许多分的理解…… 早起好哇。 不早起,哪有这样好东西吃。 要知道,一想到这是从太学生手里抢来的,那香气好像一下子就更浓了哩! 太学和南麓相隔这样近,对彼此的情况自然都多有了解。 太学生们也听说过对面那一位去年新来的徐山长诸多事迹,从前议论起来,同情之余,自然少不得生出一点“还是我们太学好”的心态,然而今日眼睁睁看着最后几份糯米饭、烧麦、排骨汤被南麓人全数买走,甚至连陈皮绿豆饮子都不给他们留一份,心里顿时都有些微妙起来。 不太对哇…… 怎么自己的不用早起,从前是大优势,大欢喜,到了今日,反而成为劣势了? 徐山长还是管得太不够严了! 竟叫你们还能一个个钻狗洞出来跟我们抢吃的!! 然而众人除了抱怨,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反复叮嘱宋摊主明日必须多做些,否则……否则自己就只能再早点爬起来了! 这大冷天的,太不人道了! 宋妙也只能嘴上答应。 等一干人等尽数散了,宋妙望着太学后门的方向,兀自看了好一会。 她本意是要等程子坚,但又等了片刻,依旧不见人来,只好慢慢收拾摊位。 正归拢招牌,她忽听得一阵快跑声由远而近,是靴子哒哒哒踏地声音,那声音很快到得自己跟前。 宋妙抬头一看,不是程子坚,却是昨日那要吃肉的学生。 此人身上虽然穿着太学生惯穿的衣衫,但那靴子却是皮制,质地极好,手工也极好,此时吭哧吭哧跑到跟前了,叫道:“宋小娘子……我……我来晚了,我那肉呢!” 宋妙没料到自己有心栽花花不发,倒是等到了这一位,看他这着急模样,当也是个爱吃的,便安慰道:“不巧,公子来晚,已是卖尽了——不如明日再来,给你留一份?” 那人的脸顿时垮得厉害,嘟哝道:“昨儿说好过几日,怎的今日就有新的?我好容易才脱了……” 他说到此处,忽的发现宋妙正在上盖的大蒸笼里头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忙叫道:“且住,宋摊主,你漏了,那是不是还有几个烧麦的??” 宋妙只得道:“是给旁人留了几个,也不多……” “可你不是都要走了——那人还没来拿么?若他不来,是不是能让给我的?” 宋妙也有些犹豫。 程子坚其实并没有订烧麦,只是预定了三份糯米饭。 这些烧麦是她想着作为答谢的。 对方虽然暂时没能帮自己借到书,但一看就不是敷衍的样子,必定使过力了,纵使事情未谐,她想着也要道个谢才好。 只是本来约好了时间,他迟了许久都不出现,是遇到什么意外么? 对面那小少年却是十分醒目,见状立时就道:“我多给……我多给一倍的钱,小娘子就卖给我罢!要是那原来买主来了,我再白补他一份旁的吃食,定不叫这人吃了亏去!” 宋妙迟疑了一下,顺势便问道:“小公子虽是国子学的,晓不晓得他们太学生这两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对方登时乐了,笑道:“太学啊!他们过几日就要公试哩!那人必定来不了了——多半忙着背书,早忘了这里还订了吃的!” 说着就把什么是公试向宋妙简单解释了一遍。 因知程子坚是外舍生,考试不过,说不得就要退回原籍,宋妙也知此时十分要紧。 她本来是给程子坚留了糯米饭,又留了烧麦各四只,排骨汤两份,特地还带了个食盒出来,眼下便想,若是对方来不及出来,或可分几样给面前这人,请他帮着带进去,顺便也同程子坚说一声,不必再分心管什么借书的事,只安心备考就是。 打定了主意,宋妙抬头又看了看太学后门方向,本只是下意识一眼,才要说话,却不想正当此时,那门口一人从中闪出。 那人跑出门几步,停下来喘了口气,也顾不得擦汗,只小心卷了卷手中一册书卷,又眯着眼睛四处逡巡,正好见到抬头的宋妙,登时一喜,忙朝此处飞奔而来。 宋妙的摊位与彼处距离不远,尚能看清此人模样——衣衫皱巴巴的,头上裹巾也有些歪,双眼发红,眼圈泛着青色,半边脸上还有久趴的红痕尚未消去。 ——正是那程子坚。 她立时松了口气,忙指着来人方向同那小少年道:“实在抱歉,公子,那人已是来了!” “明日,公子明日若还想吃,我必定给留上一份!” 对方的眉毛都耷拉下来,“喔”了一声,让到一边,却是仍不肯走,只等着程子坚跑到跟前。 第二十一章 潦草 程子坚一路跑得甚急,好容易到了地方,才喘两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此人便已经上前叫道:“兄台!” “兄台订这许多东西,又是糯米饭,又是香葱羊肉烧麦,又是荠菜春笋烧麦,又是排骨清汤的,吃得完么?” 他很是操心的模样,也不嫌啰嗦,把那许多吃食名字一样一样细细数出来,可惜数到一半,眼神都饿了,尤其说到那香葱羊肉烧麦的时候,忍不住连咽了两次口水,倒叫这关心的目的显得过分明显了。 “一大早的,撑着肚子就不好了——不如分卖一半给我,我给你多一倍价钱,另还补你些旁的吃食——你看边上那羊肉馒头怎么样?里头羊肉很不少,味道也不差的!” 程子坚昨儿白日读了一天书,写改了两篇文稿,晚上又熬了一个整夜,此时脑子都是乱的,只茫然看那人,呆愣愣的,心中暗想:烧麦?什么烧麦? 只他又不笨,转头看见宋妙手中半收起来的招牌,见上头“羊肉烧麦”、“排骨清汤”等等字眼,便晓得这是宋摊主新上的吃食了。 而宋妙见他看过来,只把那大蒸笼的盖子重新挪开,冲着里头十来个烧麦示意,笑道:“这些个给程公子留的。” 程子坚顿时心头一暖。 宋妙虽然没有明说,他却明白这多半是为了答谢自己帮忙去借书的赠礼。 程子坚下意识上前两步。 方才走近,随着宋妙揭盖的动作,蒸笼里头香味慢慢飘出来,他的口水也身不由己地涌了出来。 这个香味…… 真可怕,怎么好像比前一日的羊肉馒头还要更香! 馒头包得严严实实,里头的香气再如何都隔了一层,如何能同半敞开的香葱羊肉烧麦香味相提并论。 如果说在场的人比一场赛,就比谁最晓得这个东西有多好吃,恐怕无人能够打得赢程子坚。 毕竟只有他真正吃过宋妙做的葱香羊肉馅,最有资格说话。 当然,此刻他也是被馋得厉害的一个。 “兄台!行个方便,就让一半给我罢!” 另还有一个同样馋得厉害的——那学生闻到味道,又看到那花儿似的一个个烧麦,更是眼睛都快挪不开了,此时就要吃到的冲动简直达到了顶峰,伸手就摘下了腰间的荷包,道:“我再添一倍钱成不成的?” 这几日食巷里的“宋记绿豆蓉糯米饭”在太学里已是得了不小名声,甚至有些阔绰学生,或因懒得排队,或因买不到,又想跟风试试,便加个一文两文的向旁人去买。 不过像此人一样,一下子连翻两倍出价,复还添补些旁的吃食的,确实是独一份,简直像在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快来宰我”。 程子坚虽然囊中羞涩,却是个老实人,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况且他在太学几年,见得此人做派,便知他多半是国子学的官员子弟,只怕引来什么麻烦,不单自己,便是宋妙也要受到牵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都是同窗……” 他看了看那蒸锅里的烧麦,狠了狠心,道:“这位兄弟,若是放在平日,在下忍忍嘴馋也就罢了,可今日实在想拿这烧麦去给人做答谢,不好分一半给你,我也不收你什么高价钱,原价一样让你一个,大家都尝尝味道,你把钱给宋小娘子就行,如何?” 那人愣了一下,此时才抬起头来,认真打量了一下程子坚,应道:“那就多谢兄台了!” 他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篮子,递给宋妙道:“宋小娘子,请装这里头。” 拿到那篮子,便是宋妙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好似是极薄的篾片编成,外头还用木炭烫出了麻姑献寿的图案,做得十分精致,连那麻姑表情都惟妙惟肖,拎在手中,轻飘飘的,但一打开盖子,便见得里头竟又有一层铜制的平底器皿,最上横穿着一条光滑圆杠,不管外头怎么甩动,这里头器皿都不会翻转,仍是稳稳当当。 ——有了这样精巧篮子,就算是南麓书院的学生钻狗洞都不怕烧麦汤汁撒了罢? 那人也有点得意,笑道:“我听说拿这烧麦要十分小心,特使人找了个好用篮子出来!” 等宋妙按着数给他各分了一份,此人接在手上,复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小片银叶子来,放在那摊位上的托盘里,对程子坚道:“今日多谢你让给我好吃的,这个给你同宋摊主分了!” 又昂首挺胸道:“我姓何,家中行七,这两年都在国子学进学,你若有事,只管进来找何七就是!” 说完,却又转向宋妙,央求道:“宋小娘子,你可千万要记得我哇!何七,何小七!明日不管有什么好吃的,务必样样都要给我留一大套,要是旁人都吃到了,独我一个吃不到,我是晚上睡梦都要惦记的!” 他性格很是生动,一下装相,一下又耍赖,却并不讨嫌,反而有些可爱。 宋妙笑应了,等这何七走了,正要同程子坚分银叶子,后者却连连摆手,颇为忿忿地道:“这怎么成,我一点力都没有出,还白拿你这许多吃食,若是再来分银钱,那成什么样子了?那些个圣贤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银叶子约莫也就小半两,换成铜钱三四百文,虽然不少,却也不至于推来推去。 宋妙便也不同他啰嗦,只道:“那我就都收了,当做订钱——这个月公子只管来我这里取早饭便是。” 这一回程子坚却满口答应,又在心中暗想:到时候我把银钱扔你钱箱里,难道你还能不做生意,跑来追我? 宋妙却不知道对方想法,她拿食盒把留的一应东西装了,递了过去,道:“我才晓得原来过几日就是太学公试,这考试极为紧要,我那书公子不用再理,且安心温书,我自会……” 但她话才说到一半,程子坚却像是被点醒了似的,先接过食盒放到一边,就同献宝一般,把手中抓了许久的一卷书摊开,举到了宋妙面前,笑道:“宋小娘子,你看这是什么?” 宋妙定睛一看。 那书封面处几个大字,正正就是《建隆重订魏刑统》。 “你只管看去——不是同旁人借的,乃是我们自家抄的,此物就送你了,不过费些纸墨,也不值钱,只是字有些潦草,你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第二十二章 改换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妙简直喜出望外,连忙双手将书接过。 但她只稍微翻了几页,就觉出不对。 这书册甚厚,甚至都难以卷束起来,打开扉页,单是目录便有十二篇卷,二百一十三门,其后又有作为解释的律疏、令、式、格、敕,小字细细密密,就算程子坚三头六臂,也难在这一天之内抄出来。 而越往后翻,便见字迹各不相同。 想着方才对方所说“我等”,又见这书卷,宋妙连忙道谢之余,不免问道:“公子是还搭了自家人情,请托了旁人帮着抄书吗?我……实在是不知当要如何道谢才好了!” “没有,没有!”那程子坚踌躇片刻,面上有些歉意,“也算不上什么请托,只我未得允许,不小心把宋摊主家中事情说了出去,抱歉得很……” 原来他昨日得知是宋妙自己着急要看那刑统书,又知道她家中有了坏事,虽说不好意思当面细问,回去之后,却偷偷寻了家在京城的同窗打听。 宋大郎落水的事情本来就闹得甚大,那宋家食肆紧挨着南麓书院,知道的人并不少,从前南麓书院夫子同学生在河间遇匪,更是沸沸扬扬,京中书院人尽皆知。 那同窗听着耳熟,趁着中午休息,回家便做打探。 偏偏廖倾脚一心想要逼迫宋妙就范,已是安排手下在外头传开不少说法,又搬出那吴员外,只说这大户好心,要帮着宋小娘子还钱,给她一个去处,等将来一顶小轿抬回家去,吃香的,喝辣的,好处享用不尽。 此人家中距离酸枣巷并不远,只稍稍一问,便样样都打听到了,当场便来了气。 等他回得太学,把听来的话一学,简直越说越气,声音自然越说越大。 斋中同窗听得动静,少不得围过来。 太学生多是青年学子,血脉正热,脊骨更硬,哪里听得了这样豪强欺压百姓的? 况且逼的还是个小娘子,那小娘子前头长兄又是隔壁南麓书院学生——听那姓名,好似曾经有点子文名,又惨死他乡——打到自己头上来了,物伤其类,哪个能坐得住? 再等从程子坚口中得知,这小娘子竟就是这几日在食巷里卖宋记绿豆蓉糯米饭那一个——那饭可真好吃——简直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当即便要帮忙。 有说要去找学正、夫子的,有说那食肆必定是被人强买,买卖多半不能成立,不如去找京都府衙状告的,又有说那宋大郎死得蹊跷,当去翻查原先仵作验尸档案的。 程子坚只得把宋妙请托说了,因未曾得到原主同意,也不晓得她什么意思,等抄完书,送出来时候再问。 诸人正热血上涌。 有那翻过《魏刑统》的,就说书中许多内容,程子坚你一个人去抄,抄到何时才能抄完,怕是那小娘子眼泪都要流干了,到时候谁人来给我们做糯米饭吃? 于是一干人等一簇而至,去得书楼之中借了书下来,把线拆开,一人分一些,又有人出去呼朋唤友。 这样热血行事,学生一听,当真仁、义俱全,颇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慨然之风,哪有不来,一时人越叫越多,险些那书楼里的桌椅都坐不下了。 七手八脚,果然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便抄了个囫囵。 只等到天黑,还剩一些内容,程子坚怕人多生事,忙把众人撵走,自抄到天明将将抄完不提。 他此时把众人建议一学,复又道:“我等都是好意,虽没多少能耐,却都有心帮忙,宋小娘子……” 宋妙忙郑重行礼,却是道:“我家情况邻里尽知,并不怕外传,诸君自然都是好意,只事情颇有些麻烦,我得先弄个清楚,用不了多久,必定会有想诸位帮忙的地方,眼下……实在不知道如何道谢才是!” 又对程子坚再三拜谢。 那程子坚却是让到一旁,忙做回礼,道:“都是大家一齐抄的,也不只我一人,况且若非宋小娘子……” 意外认得那韩砺,又得其指点,程子坚昨日就已十分激动,早想与人说,但又怕同窗听了,一个两个跑去找,反而招得其人厌烦自己,此时遇得宋妙,只觉实在是个十分合适分享人选,便絮絮叨叨说了事情经过,又道:“若非小娘子那羊肉馒头,若非给小娘子借书,我如何能遇得这样好事?” “我才改了文章,正愁今日上门不好空手,谁成想宋小娘子竟给我把好礼都备下了!宋小摊主,你当真我的大贵人是也!” 他煞有其事的,还在文绉绉拽句子。 宋妙却是若有所思。 她听那韩砺所为,心中微动,便又问了几句。 程子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得了韩砺援手,对此人当真好感十足,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又道:“果然世上三人成虎,外头都传此人不好说话,我只觉此人当行正义,颇有古燕赵感慨之风,倒比旁的只会嘴上说话人不知好上多少!” 此时若满分只得十分,程子坚当真要给那韩砺打上一万分——多余的九千九百九十分算是他私心为其死命补上的添头。 言随心动。 宋妙看他行状,又知自己手中成书也靠了那韩砺指点,除却许多学生,少不得给他也多几分感谢。 一时两人话别,宋妙收了摊,推车回家,等收拾好一应东西,也不着急出门采买,却是把那新得的书给取了出来,对着目录仔细查阅。 八十年间,《魏刑统》重订过一回,但基本的法理逻辑却仍然延续,调整的只是细枝末节。 宋妙先看户婚律,复又看贼盗律,最后看杂律。 她记得宋母亡故之后,有一日宋大郎同长兄大吵过一架。 随后,宋大郎趁着儿子去书院,带着户籍书偷偷溜出去了一趟,还叫女儿帮着打掩护。 原身经事太少,对父亲信任太重,自然没有多想,但宋妙来后,总觉得不对。 宋大郎过了头七,按理当去衙门销户,她却没有着急,而是先把户籍翻了出来。 果然,按那户籍书,宋大郎早已就偷偷改回了原姓,也去衙门换过文书。 第二十三章 客气 宋大郎或许不知道,宋家长兄北上游学之前,曾经给过原主一份契书,叫她好生保存。 契书乃是宋家祖父母还在时所订,当时耋老、里正、乡绅俱有见证,宋家所有财产,将来只归宋姓子嗣所有。 宋大郎进了宋家门,改了宋姓,自然就能分钱产。 可他如今改回了原姓,再非从前承宗嗣子,又如何分产? 他改姓在前,宋家长兄身故在后,若按律法,户籍书上姓氏更换那一日起,所有宋家钱物,都与他无关,先是宋家兄妹所有,而今当是宋妙一人所有。 东西都不是他的,他怎么卖呢? 那买卖文书,自然就不再成立。 只是此时盯上宋家产业的,显然不是寻常人,律法在其面前,多半无用。 但无论如何,确定了自己是有法为凭,宋妙后续行事也终于有了倚仗。 虽说仍有那宋大郎留下的许多债务在身,毕竟正经买卖,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但只要能保住宋家祖屋,其余都是小事了。 一切都可以再从长计议。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因手头没有书签,便取了几根竹签子来,夹在最重要那几页书中。 *** 宋妙此处长舒一口气,两条街之外的太学里,程子坚却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见前方就是上舍学斋,程子坚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自己改好的文章,原本还步履匆匆,此时却是一下子定住了脚。 刚刚有风,还挺大。 风一吹,拂过食盒,带出里头香味,隐隐约约,欲说还休。 他方才是闻到过这个味道的,此时只一点,就已经激起了十分回忆,迟疑一下,忍不住寻了个角落,把文章放到一边,偷偷挪开了一角食盒盖子。 他先看到的是荠菜春笋豆腐干子烧麦。 与羊肉、猪肉烧麦不同,这素烧麦没有竖起来、跟花瓣一般的面皮,却有荷叶似的,薄如蝉翼的涟漪褶子。 褶子贴着里头的馅,晶莹剔透的,露出其中翠绿颜色,间夹春笋丁、豆腐干子粒、木耳末点缀,正冒着白汽。 初春之时,程子坚一个江南西路上来的抚州人,如何能拒绝得了这股子春味? 他忍不住探出了罪恶的手,用竹签小心夹起了一只素烧麦。 荠菜从来自有一股独特清香,竹笋又有山野香,豆腐干子有豆香,当中好像滴了一丢丢花椒油,那油花椒味并不呛,却把所有香味逐一诱发。 刚打开食盒的时候,香葱羊肉、香葱猪肉的味道实在太烈,叫人根本无心关注其余,此刻把这素烧麦单独捞了出来,那林间清气就再无遮拦。 程子坚再咽了一口口水,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宋小娘子给我留了各色烧麦共九只,可九这个数字,乃是单数,拿来送礼,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如我吃掉一只,正正八只。 八乃双数,八方来福,更为吉利。 吉利的数字,正合送给韩兄台这样的好人! 他如此想着,犹如得了特赦一般,一刻也不能再忍,立时把那素烧麦送进了嘴边,极俭省地咬了一口。 素烧麦本来就不大,他再如何节省,一口也已经咬了一半, 程子坚本想慢慢吃,可刚咬下去,里头一汪汁水就从那极薄的皮里淌了出来。 烫的。 又烫又鲜! 荠菜是真正头茬,茎叶嫩得很,带一点点似冲非冲的味道,很提香;竹笋又脆又鲜,自有独特的甜;豆腐干子压得半扁,有了缝隙孔洞,足以吸收里头汤汁,豆香融合一切香味,又被其他香味压住,一会吃得出来,一会吃不出来,顽皮得很。 再偶尔嚼到脆滑的木耳末,另有那面皮薄、软、柔、润,包裹在外,存在感并不强,却又不可或缺…… 一大早的,能吃上这样的素烧麦,肠胃都舒服了…… 程子坚极珍惜吃完,口甜心苦,只觉那瘾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难受得不行。 他伸手去提食盒,本来就要继续往前走,可提着提着,那手根本不能自控,便把食盒提到了面前。 ——这样小一个荠菜春笋豆腐干子烧麦,根本就只是开胃而已啊! 宋小娘子这九只烧麦,不同品种各有三只,自己吃掉了一只,若给那韩兄台问起来,怎么其余两种都是三只,唯有素馅的只有两只怎的办? 不如…… …… …… 等程子坚终于踏进内舍的时候,那食盒中比起刚出发时候,已经悄悄地轻了不少。 他肚子里填了些熟客——糯米饭,又添了些生客——三色烧麦各一只,虽然还馋得不行,但终于是饱了, 衣食足而知荣辱。 肚子一饱,程子坚的愧疚之意,也越发的重了起来,再不敢去看那排骨清汤同其余烧麦,一边咽口水,一边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这一回走到先前那内舍学斋,他探头朝里看了看,角落的位置却是空荡荡的,并不见韩砺身影,倒是进门不远处另有一人正站着整理桌案上文章。 此人听得动静,回过头来一看,面上顿露惊讶之色,叫道:“子坚?” 原来竟又是那蔡秀。 也不知道是不是程子坚的眼花,他总觉得对方身上锦袍已经有些发皱,一说话,口中还隐隐带着酒味。 蔡秀把手中文章卷起,小心放到一旁,复才转过身来,问道:“你今日是来寻书,还是来取文章的?你且放心,此事我不会忘记,等哪一日寻个时间回了家,便给你把那书翻出来。” 又道:“只那文章就实在无能为力了,也不知永安伯家什么时候才会还回来,又不好催,你若着急,不如再问问旁人,免得最后误了事。” 程子坚连忙摇头,道:“没有,在下没有来催蔡兄的意思,实不相瞒……” 他刚要把来意说明,蔡秀扫过来一眼,正看到食盒,却是笑道:“子坚实在客气了,回回来都带礼,正好我今早实在匆忙,赶不上吃东西,得你这早饭,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蔡秀口中说着,迎上前来几步,就要来接那食盒。 第二十四章 学我 程子坚紧张极了,几乎是下意识把食盒往后头一藏。 若是旁的东西,他碍于面皮,或许就只能将错就错,任由对方占了这便宜去。 但这可是宋小娘子做的吃食! 早间那国子学何七开价数倍来买,他都没有舍得让出去,本是一心要作礼赠给韩砺的——一会还要麻烦对方帮自己再看看改过的文章。 如何能给这蔡秀给吃了! 他藏好了食盒,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难看,虽是十分尴尬,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这……这是给韩兄备的早饭——他昨日见我可怜,指点良多,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干脆奉上些吃食,算是答谢了。” 蔡秀一愣,问道:“韩兄?哪个韩兄?” 得知程子坚口中的韩兄竟是韩砺后,他哑然失笑,道:“正言昨日曾指点与你?你怕不是弄错人了吧?” 又道:“他从不是主动搭手于人的性格,你真不是把旁人同他混淆了?” 见程子坚十分确认,他便道:“不过他这人有个怪癖,早上一向只吃稠粥,谓之方便,你若是真要给他送这些个早饭,全然明珠暗投,他眼睛都不带多扫一下的。” “你真个有心,且暂放在这里,若他肯要,我就帮你送了。” 蔡秀风度翩翩,言语可亲,说的其实也大差不差。 可程子坚是见过韩砺吃羊肉馒头的,后来自己告辞的时候,对方也没说把那食盒给退回来——既是收了第一次,如何不能收第二次了? “我且等一等吧,就不劳烦蔡兄了,正好还有文章想请韩兄帮着掌一眼。” 蔡秀被拂了面子,却只呵呵笑,并不以为忤的样子,只是听到程子坚带了文章过来,复又道:“他这人脾气古怪,最怕麻烦,嘴上也不饶人,你一会要是听了他冷言冷语,不要介怀才好——正言性情率直,不怎么通人情,心却是好的。” 程子坚十分不同意,想要反驳,偏又不知从哪里着手,急得脸都有点发红起来。 正说话间,一人推门而入。 那人一抬眼,先同蔡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等见得里头程子坚,却是皱眉道:“只是改一篇文章,用得着一天么?竟是现在才来。” 程子坚原本被蔡秀搞得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 他生怕在这韩兄心中留下懒惰、推诿的印象,忙道:“我昨日去书楼抄那建隆刑统书去了,耽搁了些时辰,这才来晚了。” 说着,又急急把那食盒送了过去,道:“韩兄还未来得及吃早饭罢?” 韩砺却不接,只对着一旁桌案扬了扬下巴,道:“放着吧——你文章呢?先看了再说。” 程子坚连忙双手递过自己文章。 那韩砺顺手接过,低头就看了起来,扫完一遍,回到自己桌前,全无谦虚意思,直接用小笔点了朱砂,就在那原文上批改起来。 倒是蔡秀收拾好桌案,忽然问道:“正言,你那冷粥还吃不吃的?” “今早先不吃了,你若要吃,拿去便是,不用还了。” 蔡秀顿时一噎,笑道:“那倒不必,我不像你,我早上是吃惯了热食的。” “知道了,你要去膳房是吧?要是回来晚了,我自会帮着向先生解释,不用担心。” 那韩砺头也不抬,只在程子坚文章上圈圈改改。 蔡秀哪里想到,从前日日吃冷粥的同窗,居然有被人用脸把冷屁股贴热的一日,竟是堕落了,还护起食来。 他有心再提一句那食盒,想要分一杯羹,到底要脸,又觉老大没意思,索性出得门去。 程子坚忐忑而立,心中都是自己文章写得如何,只盯着韩砺,也无心去理会旁人。 倒是韩砺抬头看了看蔡秀出去的身影,复才继续。 一时改完,他把那文章递回给程子坚,又道:“其余都是小事,只有一点要十分注意,平日里文章也就罢了,策问乃是问策,你既是给了对策,怎的还如此心虚?或可,或能,或得,或有——你一个对策者时时‘或’,要我取策者怎么办?便是想要用你,见你这样没有底气,也不敢用了。” 程子坚忙把此项记下,回头再看一遍自己文章,果然正合那韩砺所说,一时有些丧气,道:“文乃心声,实在我没甚底气,行文时候,也不敢笃定。” “你这样性格,光读书是不会有底气的。” “你文章写得犹豫,是因为你所知太浅,不多经多历,就算你有几分文笔,日日只在学斋里伏案苦读,学看他人文章,能学得多少见地?” “纸上所得,写出来终究也只是官面文章——你我一样田亩出身,原比起那等世家贵族子弟更懂酸苦味道,整日只对着几个字雕琢来雕琢去,又能顶什么用?难道就能把茅房里的轮回五谷雕成金子?” 程子坚听得呆住。 他那心如同被猫抓一般,忍不住躬身问道:“那……若是兄台来写,会如何宣谕教化百姓?” 韩砺不答,而是反问道:“百姓为什么要人教化?” 程子坚懵了一下。 “上好健牛,一斤生肉一二百文也打不住——你也是百姓,你吃得起吗?” 程子坚一个月补贴不过数百文,吃饭都要算着来,听到一斤好肉都要一二百文,一颗禁不起吓的贫苦之心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忙不迭摇头。 “那谁人能吃得起?” 谁人吃得起? 自然是奢遮权贵,豪强大户,另有一干跟风人物。 韩砺冷笑道:“活牛价格不过十贯钱一头,宰杀成肉,一牛得肉二三百斤,一斤可卖百文,私宰的健牛要价还能更高,其中利差多少,是人都会算——得利这么多,叫人怎么能忍?” “便是孔子再世,也未必能斗得过他这孔方兄弟,有什么好教化的——等查得清楚谁常吃私宰牛肉,我骂谁就是了。” “管不了卖的,我还骂不了买的吗?” 程子坚一时目瞪口呆。 那韩砺看他表情,却是正色道:“你听过就罢了,不要学我。” 第二十五章 柚子 哪怕韩砺不特地交代这一句,程子坚也是绝不敢学他的。 骂人也要讲究天赋。 骂得不好,骂不到点子上,不仅得不到名声,还容易引来一身骚。 程子坚自认只是个寻常人,只适合老老实实走他的寻常路。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韩砺生出佩服之心。 拿到了批改后的文章,又听了对方许多指点,程子坚也不好意思再做耽搁。 临走之时,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指了指被自己放在一旁的食盒,道:“韩兄,里头除却糯米饭,还有新做的烧麦,又配了排骨清汤……” 他说到此处,只觉嘴里已经分泌出口水,好悬说话时候留意了些,不至于当面流出来。 “最好……最好要趁热吃,千万别给忙忘了。” 韩砺正要点头,忽然愣了一下,问道:“不是羊肉馒头么?” 他说完这话,似是自觉失言,复又道:“多谢你特地给我带许多早饭来,只下次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备有吃食。” 但程子坚也是吃过那羊肉馒头的,哪里不晓得对方哪一句是真心,哪一句是客气,忙道:“那烧麦也有香葱羊肉同香葱猪肉馅,不比羊肉馒头逊色半分——昨日那馒头乃是厨家特地做的,平日里没有,我已是同她说好了,下回若再做,务必给我留上一些,到时候再给韩兄来送。” 又道:“韩兄那粥平日里也能吃,我又不是时时来的,一点吃食,就当换换口味,不值什么。” 韩砺皱着眉,几次想要张口,半晌,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把手伸进桌案下的书洞里,叮铃咣啷扯出来一串钱,递与程子坚,道:“也不好白吃你的——别推了,你一个月才得几文补贴。” 他脸一板,程子坚就再不敢拒绝,老老实实把那钱收了,心中已经有些淌泪——收了钱,不就变成是买卖了吗? 他还想今后借着送早饭多多亲近,才好拉关系的啊! 也不知是不是看他哭丧着一张脸,那韩砺又指了指角落处一个布袋,道:“你日日送东西来,也不好总是空手回去,那处有些柚子,我嫌剥皮去籽麻烦得很,不愿吃,你装些走,再放就要坏了。” 程子坚过去一看,果然彼处那大布袋靠墙角贴着,袋口大开,露出里头黄滚滚一个个极大柚子来,少说也有一二十个。 抚州也产柚子,虽比不得桂州沙田柚名气,味道却不差。 程子坚家里就有一株柚子树,他自小吃过不少,对这东西并不陌生,知道一开春,柚子就不禁放,按着韩砺懒惰于吃的脾气,说不定真要坏了,于是也不啰嗦,拿一旁绳兜装了两兜,一兜足有五六个,吊在手里,复又取了上回的空食盒,这才告辞而去。 回到学斋,他先杀了一个柚子来试,除却皮厚,那肉清甜可口的,味道倒是很不赖,便特地寻了个干净布袋,单装了六个出来。 *** 而另一头,那何七早已提着小小的篮子回到了国子学。 他去时一路快跑,回来也走得甚急,早已口渴,一进得学斋,也顾不得旁的,随手放了篮子,先开了那竹筒就要喝汤。 然则宋妙那汤锅一路都有火垫着,本就滚烫,何七跑得又快,汤水装在竹筒里,其实没有晾凉多少,此时没有防备,一大口吞下去,直接被烫得“吷”的一声叫了出来,呛得一脸并半个衣襟都是汤。 他烫得舌头生疼,又嫌身上脏,因屋内无人,也无清水,只好急忙往外去寻水源。 含了会冷水,又擦了擦前襟脏污,何七仍觉浑身不自在,但一心惦记着那烧麦,只得匆匆先回了学斋,预备把好容易得来的早饭给吃了,再叫人来帮忙换一身衣裳。 然则这一回刚一推门,何七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怎么这么香! 好像……是香葱羊肉的味道…… 可他的篮子明明是盖上的! 等他疾步迈进,果然见得自己放篮子的桌案前站着一人,手里还捧着那糯米饭,一口又一口,吃得正香。 “王庚!!!” 何七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是跑也似的过去。 被他称作王庚的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穿着一身锦袍,本来睡眼惺忪,听得这一声叫嚷,手险些都抱不稳荷叶包,忙回头看了看,道:“一大早的,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唬我一大跳,先生又还没来!” 说着又举了举手里的糯米饭,道:“这就是他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宋记糯米饭?果然他们太学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尝着也就这样,虽说味道还不错,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复又指了指那打开的篮子,道:“倒是这下了葱的羊肉兜子,同放了豆腐干子的素兜子有些吃头——你哪里得来的,难得还想着我。” 何七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等走近了,见那篮子盖开着,一颗心早凉得不行,都能同早间汴河水最上面结得一层冰比一比冷,再听王庚点评烧麦,简直人都要碎了。 他咬牙道:“什么兜子,这是我好容易得来的烧麦同糯米饭!!我排了两日队!!姓王的,你晓不晓得什么叫不问自取为之贼的!!” 他一面叫,一面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不多时,眼泪简直都要掉下来。 且说这何七在国子学中年龄本来最小,家中长辈又常常娇惯,倒叫他养成了个惹不得的性子。 学斋上下知道他脾气,又兼此人平日里十分疏阔,爱玩爱闹,闹过就罢,也不记仇,人缘竟还不错。 这王庚见状,当真吓得不行,口中道:“我看你放我桌上,以为特地给我带的……” 又道:“平日里我们也是随意吃,不见你计较……” 他说着,因见何七瞪自己,哪还敢再辩白,忙把那篮子递了过去,小心陪道:“还有,还有一只,像是猪肉馅的……” 因嫌那猪肉贱,比不上羊肉香,他就没吃,此时却不敢把这理由说出来,又道:“是哪家的?我这就叫人去买个百八十个的回来,必定组一群人偷偷给你望风,不叫你家里晓得你又在外头偷吃……” “买个屁,那摊主今日都收摊了!”何七忍不住爆了粗。 “啊……”王庚绞尽脑汁,忙又道,“不过几只烧麦,难道只那一家会做,我这就安排人回家里现做了送来,今日必定让你吃上!” 何七闹了一阵脾气,也自觉丢脸,晓得是自己把篮子放错了位置,怪不得旁人,但那难受劲怎么都过不去。 幸而他心中还惦记烧麦,虽仅剩一只,但依旧担心凉了后会减少风味,便无暇理会旁的,忙将那篮子接到面前。 因眼泪发咸发苦,又与鼻腔、口腔相通,他深怕影响了味道,忙把眼泪擦干净,又喝了几口水清口,“哼”了一声,到底迁怒还在,道:“我难道是没吃过东西的人?若不是这摊主……罢了,不跟你计较,你懂个屁。” 他骂完之后,小心捧着最后一只烧麦,送入口中。 第二十六章 香口 没有在饿着肚子的一大早吃过比例恰好、熟度合宜香葱猪肉馅的人,很难想象这种味道。 猪肉不同羊肉,没有羊肉那股浓郁的香,也不如羊肉那样紧实,可它肉质更嫩,味道也更柔和。 换言之,它不会抢味。 如果说香葱羊肉馅里是葱为辅,帮着激发羊肉的香气,另还能解腻,那在这香葱猪肉馅里头,香葱与猪就是相得益彰,互为辅佐。 葱白的熟度是带一点点呛辣的,正好提鲜,葱青熟透了,与猪肉肉糜混在一起,十分均匀、贴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烧麦皮实在是薄,却韧,包着丰盈的汁水——野葱贡献出了自己葱香,煎爆过的猪肉付出所有肉香。 那前腿肉三肥七瘦,肉质更为细腻,肉味更足,偏偏又因为带着筋膜,自有嚼劲,其中油脂感的一点点腻口很好的给葱味包裹住。 一口下去,还有些微烫嘴的汤汁几乎是爆开在何七嘴里的。 甘甜、鲜香的一汪汤汁,是香葱和猪肉共同努力的结果。 何七先是快快地嚼,因为还有些烫,不多时,就变成慢慢地嚼,唯恐囫囵吞了下去,浪费这样好滋味。 但再如何细嚼慢咽,那香葱猪肉烧麦毕竟只有一个,很快就已经被他吃得干净。 别说意犹未尽,连打个底都没能做到。 一时之间,何七看向王庚的眼神里埋怨的意味更重了。 后者只好装死,忙把那竹筒送了过来。 何七接过,先还有点担心再被烫到,只敢小心地喝了一口汤。 竹筒里的排骨清汤已经洒了一些,又敞开许久,此时温度正好。 他喝了一小口,一尝到味道,很快又喝一大口。 汤很清淡,但是并不寡淡。 骨汤清透,萝卜切成片,片片都只有一分厚,但毕竟是最后下,吃着还有带着一点口感,不至于入口即化。 因为形状还在,尚未煮得过透,白萝卜自身的味道也就保留得更好,一咬下去,清、甜,萝卜味还解了骨头熬出来的浮油。 汤上面撒了些小葱,清新的骨汤肉香、萝卜清香之外,又多了淡淡的新鲜葱香。 汤的咸味其实并不十分够,口味是偏淡的,但缺的这一点盐,正好叫人一口气喝完一整竹筒汤也不会觉得口中发渴。 其实就是个日常的炖汤,但因为调味、搭配都恰恰好,喝起来就格外清淡、舒服。 这汤完完全全就是跟糯米饭,尤其跟那羊肉香葱、猪肉香葱、荠菜笋丁豆腐干子烧麦搭配的! 香葱羊肉、香葱猪肉味道浓郁,吃完之后,正好拿这汤清口。 可何七自己只吃了一个猪肉香葱烧麦,又清什么口呢? 那王庚又如何会看不到来对面人谴责的眼神,忙躲了出去,也不敢撂下这事不管,只得去得后门。 还没到地方,他就觉得路上越发地暗,像是要变天的样子。 等到得门口处,外头已经呼呼刮起风来,似乎立刻就有雨雪要下。 门外正围着不少书童,其中两个乃是一惯跟着王庚的从人,来给自家少爷送早饭的,此时见他出来,忙上得前去。 王庚接了早饭,却不着急走。 他没有搬何七的名字,只说自己今日吃到一种吃食,长得同兜子差不多,品种是两荤一素,荤的是什么馅料,素的又是什么馅料,主要是什么调味,吃着什么味道,怎么怎么鲜香,皮分别又是什么口感,如何如何薄,说着说着,竟把自己也说馋了,回味起方才吃的两只烧麦,居然有些理解起何七的心情来。 等把那烧麦模样形容好了,又说糯米饭,如何软糯,如何咸香,里头配了什么丰富佐料,其中有炸过的增香,有咸酸的解腻,又有那绿豆蓉……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那糯米饭好似当真是有点东西的,并非自己原本想的那样简单。 一样样报完,王庚复才吩咐道:“请母亲安排厨房照着做些送过来,我要拿来招呼朋友——最迟今晚就要,不要拖,我都答应下来了!” 两个侍从听他说了这一堆,虽食材没有一样是贵的,但总感觉做起来并不简单,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赶着回府报信去了。 除了寻常厨班,王家还养了好几个老厨子,手艺都不错,见得侍从匆匆而去,王庚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只等着晚上家中送了吃食来,最好比今日自己吃的更好吃几分,才能算得上是给那何七赔礼。 *** 此处的王庚安排走了从人,酸枣巷里的宋妙却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她原本都要出门采买了,不想外头天低云厚,没一会,已是呼呼刮起大风来。 因怕半路遇得下雨下雪,她便改了计划,生好火,慢慢做起糯米饭里的酥脆炸面来。 这个东西有些耗时,但又不能一气做太多,否则放得久了,容易变味起哈,故而宋妙都是每天现做。 才炸了一盆,她就听到有人敲门,出去一应,竟是那孙里正。 对方显然是冒风而来,半白的胡须都被吹得乱了。 宋妙见状,忙打了个招呼,又把人往里让,要给他倒茶。 孙里正也不讲究那些个红白忌讳,迈步就进了门,先把宋妙拦了,稍稍寒暄两句,便道:“昨日我那婆娘回来,给了我不少契纸,说你一个小姑娘,十分争气,我一看,果然争气,就捡着熟悉的名字把这些个契书送了过去,他们看我老脸,多少肯听几句,也没什么二话,送完之后,还剩这些……” 他一面说,一面递过来一叠文书。 “剩的这些个人,一则我并不怎么相熟,二则离得也远,我一个里正,没什么权势,遇得生人就说不上话,前两日那廖倾脚还使人来找我,说是得了个什么员外吩咐,特来叫我少多管闲事。” “娃子,我给你交个底,后头事,不是我不帮,实在帮不上,你若有办法,赶紧使,不要拖——我晓得你这几日在太学那头卖早饭,卖得也好,有个几年,说不准真能债给还了,只旁人未必给你这个机会。” 宋妙接回来那些个文书,剩得倒也不太多,不过七八份,数额有大有小。 她心中有了数,更晓得孙里正夫妇能反复来提这一句醒,便是十分好意,自是不住道谢。 且说那孙里正送完文书立时要走,宋妙苦留无用,然则对方一要出门,外头风声不停,另又添了雨声——竟是下起雨夹雪来。 风雨甚大,孙里正又没有带伞,这一回却是真个走不了了。 宋妙便搬了凳子出来,请他在堂中坐着等,又倒了茶水,送了些炒米、酥脆炸面之类的小食过来。 孙里正倒是没有推拒,坐下吃了起来,又问些衣食难处的话。 宋妙应了几句,却是忽然道:“上回婶子来,只说您二位都挺喜欢吃香口的。” 孙里正便道:“是有这回事——我吃着你这些个炸裹子就很有滋味。” 宋妙起身看了看天气,道:“昨日婶子送了许多芋头山药来,我正要回礼,只还来不及,今日既是孙叔来了,趁着等天晴,我一并做了,给捎回去,岂不是好?” 孙里正自然连忙拒绝。 宋妙只笑道:“本也是在炸东西,油是现成的,其余都是借佛花献佛身……” 她说着,果然去后头搬了油锅出来。 前灶还有余火,添了柴,一开灶门,不多时就燃了起来。 趁着火慢慢烧,宋妙也不用旁的东西,只把朱氏送的芋头取了两个出来。 第二十七章 反沙 世上最香口的东西,自然莫过于炸物。 取了芋头,趁着削皮的时间,宋妙问道:“孙叔是不是不爱吃甜口?” 孙里正先还拒绝,见宋妙执意要做,便指了指一旁桌上的炸裹子,道:“我吃这些个就是——你婶子爱吃甜口,你照她的口味做罢,不然你做了咸的,等带回去,她肯定又要啰嗦。” 宋妙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笑道:“那便做些甜口的给您带回去。” 说话的功夫,那芋头皮已经削好。 宋妙先把头尾、外边切下来,再切成细丝,复又将中段芋头切成一指大小,半指长的条状,用清水洗净,再拿干净布巾擦掉水分。 油本就是热的,油锅搬出来之后,因火小,倒是没有保住先前的高温,约莫只剩六成热。 宋妙估着差不多,仔细将芋头条分散下了进去,也不动它们,只叫中火炸着。 芋头条炸起来还得要一会时间,她就取了锅铲,在底部盛了一层酥脆炸面的浆子,其上又铺满细细的芋头丝,少不得再添一点点盐、花椒碎末,又加一小撮葱青进去,就开始浸炸。 炸了片刻,只用筷子一推,那一个锅铲底形状,上面盛满了芋头丝的酥脆炸面就脱开了锅铲,从油锅底下慢慢浮了起来。 宋妙轻轻翻动它,等炸透了,底下的芋头条也已经同样炸好,跟着浮了起来。 到这个时候,满屋子已经都是炸芋头的香气。 孙里正本还在吃炸裹子,此时也忍不住去看那锅里。 将一应炸物捞出沥油,宋妙又扇了扇灶门里的火,等那油温升高,才把芋头条跟炸芋头丝饼一起重新下了锅复炸。 见两者表皮俱已金黄,用锅铲轻轻去触动,能发出沙沙的酥声,她才全数捞出。 芋头条先放着沥油,那芋丝饼她却用个小碗装了,又取了干净筷子来,一并送到孙里正面前小破几子上,笑道:“刚出锅,还有点烫,孙叔先吃着玩——这是咸口的炸芋头丝饼。” 刚出油锅的炸物,一放下来,那油香和炸芋头香就已经开始往鼻子里冲,哪个人能拒绝? 孙里正反正是拒绝不了。 他“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着那炸芋头丝饼就开始往嘴里送。 烫烫的,吃得人嘶嘶呼呼吹气,又等不及冷——炸物就是吃这一口才离火的热,要是凉了,那好吃就要减少三五成都不止。 芋头丝切得很细,已经炸得香酥,中心的地方都炸得有了一点空心,分明地伏在早已炸透的面糊上。 咬下去先是芋头的嘎嘣酥,后是面糊的酥脆,油脂香极浓。 一边嚼,手中炸芋头丝饼的热在慢慢降低,再下一口时候,酥口的程度反而更高了。 寻常芋头外层很厚的一层肉都是发僵的口感,不怎么香,也没有什么吃头,可这一回用的不愧是荔浦芋头,接近外皮的肉炸过之后,竟然也是芋头味十足。 整体口感是咸香的,芋头香之外,时不时还能吃到一点花椒末,不至于麻舌头,却很增味,配上葱香,口感更为丰富,一口一口,全是酥香。 孙里正坐在边上,眼看着宋妙一眨眼功夫就给自己做出来一个炸芋头丝饼,本还只是随便吃吃,结果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就全部吃完了。 油炸吃食,复炸之后油度本来就会减轻不少,况且这炸饼只有掌腹大小,根本来不及吃腻,只觉得刚起了瘾,后头就没了。 孙里正越吃越想吃,心中十分想再要一个,只不好开口,索性站了起来,做一副去灶台边想给宋妙打下手的模样,预备看看有没有剩余材料,能不能择机再做讨要。 但他才一走过去,宋妙就递过来一只碗,笑道:“早上剩的纯骨,我添了些萝卜熬了熬,倒是萝卜味大过肉味,正好给叔用来下火。” “不用,不用,我就只吃了一个炸饼罢了!” 孙里正借机摇头,只是那一句“多吃两个才好下火哩”已经话到嘴边,一则觉得过于刻意,过于不要脸,二则又闻到那萝卜汤的清甜味,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把碗接过,又开始喝起汤来。 家里有现成洗净的葱,宋妙取了三两根过来切粒,又寻了个昨日新买的香橼,擦洗干净外皮,削下来几条香橼皮来,去了白衣,切丝再切成极细极细的粒。 等佐料备好,她挪走了油锅,在原来那空锅里放了清水同一大铲白糖,小火慢熬,不住搅拌。 眼看着糖粒融化熬成糖浆了,锅底密集的小泡不住翻滚,粘粘稠稠,她立刻关了灶门,先把那香葱粒同香橼皮粒倒进去,稍稍翻炒几下,又倒入炸好的芋头条。 孙里正本来还在喝汤,闻到那特殊香味,忍不住看向锅里寻个究竟,刚定睛,就宋妙手中锅铲快速翻炒,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炒了足有一二十下,锅里的糖浆跟变戏法似的,一瞬间就结成了白色的糖霜,混着橙黄色的香橼皮碎末,并翠绿的香葱粒,十分均匀地裹在了芋头条表面。 孙里正看得眼睛都瞪大了,问道:“这是什么吃法?” “叫反沙芋头。”宋妙解释道,“也是广南吃食,松口得很,老人小孩都能吃,只是凉了后不如热的好吃——孙叔虽不爱吃甜口,这倒不太甜,尝尝?” 她说着,果然用锅铲铲了几块,送到孙里正面前。 孙里正忙把余汤喝尽,用空碗接了那反沙芋头,夹了便吃。 还没送入口中,他就闻到了很特殊的一股子香气,先是香橼清冽的柑橘类油皮香和野葱的香,其中又有不可忽视的炸芋头香,还有丝丝香甜糖味。 等咬一口,芋头外那一层糖霜已经形成了薄薄的壳,薄且脆,遇齿就碎,又有香橼皮粒跟野葱粒,各有各的香,各有各的特点,十分提味。 里头的芋头炸得很好,松而不硬,特别化口,绵、软、粉、香,完美地呈现了荔浦芋头应有的口感。 芋头本来自身带的甜味很淡,外头那一层糖霜壳裹得薄且均匀,增添了香甜,却是全然不腻,破开得毫不费力,咬进去之后,只有香绵的口感。 这东西香喷喷的,一吃就根本停不下来。 孙里正吃着吃着,等到那碗见了底,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比起方才那芋头丝炸饼,这甜口的反沙芋头,怎的好像更好吃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芋头,这几日家里用来蒸了吃,煮了吃,其实吃的时候已是觉得味道很不错了。 然而跟今日在这宋小娘子处吃到的一比,虽不能说是糟蹋东西,但确实…… 自己家里的那些个荔浦芋头,好似……有那么一丢丢……死而不得其所哇!! 第二十八章 旧事 麻烦朋友们刷新一下书架,上章后半段补了一点内容,可能得辛苦往前翻几页,不然会接不上。 看到评论提醒,回头对了下,昨天的更新确实做饭写得太细节了,比例有点失衡,就删掉了一些,但不影响剧情,前半段不用重看哈~ 俺头一回写美食文,有点拿不准度,做法有时候会写太细,辛苦大家看到过了就提醒一下,我会估摸要不要调整的^_^ *** 当头那个先让手下点茶,见左右都是自己人,复才低声回道:“别提了,跑了一大早上——前一阵子元宵,城里头有多乱你是晓得的,走丢了百十来个人,多是妇孺,找到今日也没几个寻回来的,上头恼得厉害,州衙里换了好几个官了,而今那推官又是新上任,催着我们要个结果——去哪里找结果给他看?” “都过去十来二十天了,走丢的人说不得早卖出京城去了,也没办法,出来四处搜搜,越性也抓抓赌,总不好空手回去,免得又被都头排揎!” 又问道:“这不早不午的,你怎么在这?” 京中年年上元节都走丢不少人,孙里正自然知道,先跟着唏嘘一番,等后头听到抓赌二字,忽的想起家中那二弟。 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只想着把关系拉近些,因默默点了一圈人头——寥寥几个,并不多,便一咬牙,道:“前次酸枣巷不是有个人落水没了么?我看他家只剩个孝女,就帮着说了几句话,那小娘子倒有良心,特做了些吃食来谢——弟兄几个尝尝?” 都是从天没亮就跑到现在的大老粗,个个饿着肚子,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夸一句“老孙仗义”,就开始纷纷往食盒里伸手。 还没等孙里正想好怎么把那食盒收回来,才不至于过分小气,那门口处帘子一掀,哗啦啦一下子,又涌进来十来个同样装束的巡兵。 众人左右看了一圈,见得同伴,已是往此处走来,还有那性格活泛的,离着好几步就笑道:“吃什么呢?这么香?” *** 等到雨雪终于停了,孙里正同一众巡兵从铺子里走出的时候,原本沉甸甸的食盒,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想也知道,抓赌又怎么可能只出这么三五丁人?自然是要两队人马打底。 ——三十来个汉子,哪怕一人只两口,多少好东西能禁得起他们吃? 然而食盒都打开了,孙里正又岂能小气?只得在心里流着眼泪,面上还要殷勤周到,直劝大家吃,又说没关系。 这会子还有几个巡兵吃上了瘾,跑过来打听,问他哪里能买到。 孙里正刚要回答,就听得身旁两人低声交谈。 “前头那个,你看像不像早上那桥头赌坊子里跑脱的?” “是有点像——狗崽子看到我们了——他掉头了,他要跑!” 孙里正一抬头,果见前头不远处一人正好转头,快步往回走。 他看对方身形、体态都有点眼熟,心中顿时一紧。 几个巡兵甚至不用对视,也不用说话,已经不约而同地一齐追了上去,又叫道:“前头那小子,就你,别跑!给我站住!” 一群才掀帘子出来的也立时就跟了上去,但没多久,又都回来了,狠狠啐道:“小子跑得跟狗似的,倒还挺快!” “下回再给我逮到,看不把他腿给打折了!” 孙里正也不敢多做停留,匆匆找个借口告辞了。 他也不先回家,而是路上买了些果子点心,去了半条街外的叔婶家里。 一进门,他先叫“老二”。 但孙二并不在家,只有孙里正的婶婶带着两个小的孙辈在。 “那不争气的自打过了元宵就再没着家了,因怕出事,昨儿早他媳妇同他爹分头都出去找了,因晓得你忙,怕你急,就没敢说,想着要是过两天还找不到再说。” 生得这样儿子,一个月里没几天是着家的,那婶娘也没奈何,虽也着急,却已经有些习惯。 孙里正总疑心方才自己看到的就是孙二,生怕弟弟真给抓了。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跟老人抱怨,此时只好道:“这是什么话,还是得早早交代我一声,说不得就找到了——若是耽搁久了,真出事就麻烦了。” 等一出门,他就又各处打点,找了一圈,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另一头,宋妙送走了孙里正,又把家中杂事理了个七七八八,见天上雨雪渐收,明日不像还有坏天气的样子,便背了个篓子上街采买。 这回她补够了一应材料,正要回家,就见朱雀城门边上围了不少人,都在看榜上贴的告示。 她走得近了,听得前头有人道:“怎么这人像瞧着怪眼熟的,先前不是贴过吗?今日又贴?是个什么意思?” 又有人凑到前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道:“就是一个人!是先前州北瓦子走丢的那个女子,今次赏钱加了,谁能帮着找到人,能得百贯赏钱。” 一听这个数字,人群中顿时喧闹起来,个个议论纷纷。 宋妙也抬头看了看那画像,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此人,便要转身离开,却听不远处有个婆子道:“说什么走丢,依我看,必定是被拍花子的给拍了去,元宵到今日都多久了?衙门搜检也没搜到,怕是早被卖到外地,莫说百贯,就算给个千贯也未必能找到。” “去年有个宗亲家走丢了女儿,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日也是到处搜检,可到了如今都没找回来。” “年年元宵都丢那许多人,能找回来几个的?” “也未必,听说这回走丢的是个绣娘。” 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我那表外甥的外侄儿是在曹尚书门下做事的,听说今次走丢的正给曹家做嫁衣,偏那日身上还带着曹家女儿的霞帔——下个月就是婚期,这会子把嫁衣丢了,而今还是那绣坊自己找,暂时找不到,到得最后,肯定要报给主人家听的,他们当官的找人,说不得比宗室家好找!” “那绣坊另寻几个绣娘赶赶工不成么?” “不成,走丢的那个用的什么技法,叫什么割什么丝的,精细得很,十天半个月的连根毛都赶不出来——若叫你衣服正面同个凤凰似的,一转身,背面变成猴子屁股了——你受得了?” 有个识货的忽然就插口问道:“是不是刻丝?” 前头说话那个愣了下,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听到此处,宋妙一下子就站定了,寻了个空位,又仔细去看那告示。 告示上写得十分详细,只说某某绣坊走丢一人,姓沈,人称荇娘,苏州人氏,又说了身量,走丢时候穿的什么衣裳,另还有年龄、相貌、特征,最后还附上一份画像,并用红字标明赏钱。 看到沈荇娘三个字,又想起方才众人所说刻丝,宋妙再也走不动路。 她想起了平阳山上的旧事。 第二十九章 毛病 她从小就好高骛远,又贪得无厌,偏还三心两意,往往一时喜欢玩这个,一时又喜欢玩那个。 但不管喜欢什么,家人都极力支持。 也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有一阵子,她喜欢上了绣花。 刚绣出一片扁扁的绿叶子,大伯伯就夸了又夸,说她天赋超群,将来必能成个天下知名的绣娘,青史留痕。 等二娘子回来得见,更是抱着那叶子看了又看,说要装起来挂在自己床头,又一迭声催着人出去给她找师父。 大伯伯就说,既然请了,一定要请个缂丝师父,什么“一寸缂丝一寸金”,要学就学最顶级的。 隔壁沈家的叔叔们隔天就下了山。 他们兵分两路,大的去了定州,请回来一个老绣娘,擅绣福寿吉祥图样;小的去了苏州,请回来一位年轻的绣娘子,善绣花鸟虫鱼。 她学了半年,其实不过刚入了个门,但小孩子没定性,她又尤甚,很快就不爱对着针针线线,耍起了赖。 自己家养大的孩子,再臭也是香的。 三娘子就骂二娘子,说她挑也不会挑,本来女红就难,缂丝又是难中之难,说不得要一辈子把人绑缚在织机前,要是孩子喜欢就算了,可她这样性子,怎么能如此束缚。 又骂大伯伯脑子有包,从前给人画饼画出毛病了,自己家的孩子,最要紧就是健康,只要能平安长大,顺遂轻松一辈子,比旁的不知道强多少倍,真要青史留名,你自己跳了墨缸,再到纸上滚名字去,别嚯嚯小孩。 山上自然没有人会舍得强逼她吃苦,便由着她撂开手,又喜欢别的去了。 但请来的师父并没有辞去。 定州的老绣娘没有子嗣,随着年纪越大,眼、腰都越发不好,比起回乡看侄儿一家的脸色吃饭,更喜欢山上的日子,便在此处安住了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又给众人做些衣衫。 而苏州的绣娘则是同请她上山的沈叔叔处出了感情。 他们两人成了亲,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单名一个荇字——这个荇字还是宋妙从盒子里拈出来的名字。 可惜小荇没养住,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后来大伯伯出了事,大家匆忙下山,沈叔叔夫妻二人也在其列,只说安定好之后,立时就写信报平安。 但自己等了许多日子,也没有等到信,就…… 宋妙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来到此处不过几天而已,这一双原身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已经添了不少干活的痕迹。 而其中右手大拇指指跟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痣。 痣的颜色、大小,都同原来自己手上的那一枚毫无二致。 眼下的“宋妙”,同数十年前平阳山上的“宋妙”,简直有着同一具身体,可分明又不是同一个人。 但此时这个走丢的绣娘也姓沈,也是江南东路人,叫荇娘,也擅缂丝。 她会不会跟沈叔叔一家有什么关系呢? 宋妙不知道,但只要能找回来一点山上的消息,她都想要试试。 此时,边上的那个妇人已经又有话说。 她唾沫横飞:“这个什么刻丝本来会的人就不多,那绣娘本是江南东路来的,世世代代都做织做绣,偏她这一支手艺最出众,尤其走丢这一位,说是去外地拜了个师傅,学了十来年才学会,比起教她的做得还好,织的凤凰啊、鸟啊、蝶啊,都跟活了一样,看着会飞似的!” “偏那日她好容易做完,带着要去绣坊交差,谁想到,竟连人带东西一起丢了!” 一时又有人好奇问道:“你方才说她给曹尚书家女儿做霞帔,是哪个曹尚书啊?” “礼部那个,这可是穿紫袍、配玉带真人物!” 一下子,在场人人笑了起来。 “要是吏部尚书家女儿的霞帔丢了,说不定能找回来,这礼部……清水衙门,难说啊!” 宋妙又站了一会,听着众人议论,眼见再无什么有用消息,便又仔细记了告示上内容,复才打道回府。 她一路走,一路在仔细思索方才知道的沈荇娘情况。 京都府衙出动人手都找了许多回,绣坊也一直在找,还张榜悬赏,但都没有消息,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无钱无人,也无甚身份势力,自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有结果。 她虽然急,却不忙。 此时暂无头绪不说,凡事也有先有后。 救人先救己。 眼下自己都尚在泥菩萨过河,当要努力自保,先把身上背的麻烦解决了,才好腾出手来,再看其余。 *** 此时此刻,同样着急的却是不只宋妙一人。 国子学中,那学生王庚好容易等来了从人送来的食盒,打开一看,里头果然都是热乎乎的兜子,长得跟早上的烧麦颇为相似,其中也是香葱羊肉、香葱猪肉、荠菜竹笋豆腐干子三色品种,都香味十足,便终于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先夹起了一只香葱羊肉的。 但刚吃出味道,王庚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香葱羊肉的馅,自然不会难吃,但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他总觉得这东西比起早上吃的,逊色了不只一筹。 王庚不是厨子,分辨不出来所谓生熟肉混馅和普通生肉馅相比的优势,但他吃得出早上的更香、更鲜,连葱味都更新鲜、提神似的。 不独如此,早上那外皮实在漂亮,薄薄的,果然一朵小小花儿。 此刻食盒里的兜子也努力捏成了花儿,但那花瓣怎么看怎么不如早上的漂亮、轻盈——一嚼,果然皮厚了些。 调味也没有那么合适,好像咸了一点。 一桩一桩的,其实都是细节,但吃进去,就变成差了不少。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满分十分,这羊肉香葱馅的兜子少说也有个七分。 但等他再夹了一只荠菜竹笋豆腐干烧麦的,还没送入口中,脸上的笑意就有点维持不住了。 皮确实很薄,但只是夹起来这会的功夫,居然已经破了,幸而底没破。 然而一吃,王庚就觉得底那破不破意义都不大了。 ——居然添了荤油,汤汁都有些油腻腻的。 这素烧麦就是吃这一口清野味道,添进去多多荤油,还加了不知道什么调料,把那清爽感觉破坏了不少。 要是没吃早上的烧麦,他可能都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可眼下一对比,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拿给何七去赔礼。 但这并不能怪王家的厨子。 须知已经转述又转述,他们不是亲眼所见,又没有吃过,怎么知道早上的烧麦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王庚又不是厨子,他的形容多半带着个人喜好,厨子们只好乱猜——若叫他们按着自己的做法发挥,必定能好吃上不少。 此时犹如一道命题作文,出题者偏还给了自以为是的文字解析,其中全是自己瞎想,学生们看了,当真有还不如没有,自然是怎么答怎么偏题。 但毕竟送都送来了,王庚还是把这食盒提回了学斋,只一边提,心中一边忐忑——自己吃了都觉得不怎么满意,等进了何七那张刁嘴,还不晓得会挑出多少毛病来。 第三十章 建议 不过这一次王庚属实是多虑了。 他回到学斋之中,发现竟不见那何七影子。 因心中实在有些七上八下,王庚索性将一个食盒摆在堂中,叫众人都来试味。 此时正是两课之间,哪怕国子学中人人不缺这一口吃的,听他把早上事情说了,知道这是给何七赔礼,也都愿意过来凑点热闹。 很快,就有人做出了点评。 “皮厚了。” “味道也不够好。” “完犊子了,是不是送过来花的时间太久了?我吃着这皮不对劲。” 有刚回来的人不知道始末,听说这些个吃食是王庚带回来的,众人尽在挑挑拣拣,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尝了一个,还给他捧场道:“兜子不就是这个味道,你们还想怎的?白吃白喝,还挑上了?” 然而等得这知是王庚吃了何七的东西,此时特地拿来给他倒赔的,此人立刻就变了脸,道:“那不成,这东西入不得小七的眼。” 又同王庚道:“我教你个乖,那外头食巷有个摊贩,挂个‘宋记’招牌的,每天早上卖绿豆蓉糯米饭,那摊主今早新出了几样烧麦,跟兜子差不离,皮却薄许多,味道十分好,你叫两个小厮明日早早去排队,多买些回来,小七肯定不会再怪你——今早还是我同他说,他才跑去买的哩。” 此人把话说完,再一抬头,却见王庚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看着怪咬牙切齿的。 *** 次日天边方才蒙蒙亮,宋妙就出了摊。 不管外头多少乱七八糟的事,食巷里依旧是热热闹闹的。 今日她特地来得早了些,想着不要叫那些个学生空等太久。 果然到得地方,自己惯常摆摊的位置处只零零星星站了几个人,并不多。 但还没等宋妙松一口气,才一走近,就见在地上摆满了长长的一排东西。 有陶壶、食盒、竹篮、竹篓,甚至还有木匣、藤筐等等,只要能装东西的,大大小小,排成蜿蜒的一条线,虽不至于挡路,却着实瞩目。 看到她的推车,有人已经驾轻就熟地叫嚷起来——“宋小娘子来啦!” 一时之间,呼啦啦几下,从后头墙边、角落里,还有不知什么地方,立时涌出来一群人,另还有刚从太学后门、南麓书院墙角钻出来的,见得此处场景,连忙拔腿狂奔,急忙跑来。 很快,地上排的器皿旁边差不多就都有了主人。 宋妙看得咋舌。 原来还能用这些个东西来帮着排队,排得还挺有秩序。 但后边来的就没那么轻松了,少不得往前挤。 比肩继踵之下,有人叫道:“慢些!别挤,别挤到人!搞出动静来叫学谕晓得就麻烦了!” ——这个一看就是南麓书院的。 人这么多,宋妙又一次甚至来不及挂招牌,就开始卖起来。 她很快察觉到今天的客人买的分量都比往常要多,而且要多出很不少。 糯米饭几乎都是人手五份八份的买,烧麦也是一要就是二三十个。 甚至连排骨清汤同陈皮绿豆饮子都有一要要十份的。 如此一来,她准备的货根本撑不住多久。 后头排队的学生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个趋势,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 “都什么人啊!一买买这么多,都给你们买完了我们吃什么!” “就是!就是!别是倒买倒卖的罢?” “分明读了圣贤书,怎的做出这样斯文扫地事!” 此时正付钱那一个确实买得多,一时缩头缩尾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然而轮到下一个,同样买的也不少。 此人脾气大些,被骂了也不忍着,回头应道:“我又不是不给钱!大家凭本事早起,凭本事排队,你们要是排在前头,能一口气把宋小娘子的摊子给买空了,我保证一句话不啰嗦!” 这话自然犹如火上浇油。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见你不像学生?” “你是哪里来的?” 被人这么问,此人的口气倒是软了不少,道:“学不学生的,我买给学生吃的,有什么不行?难道不是学生就不能买吃食了?” 眼见后头越发沸反盈天,宋妙自然做不到视而不见,忙把手头速度加快,又请众人各让三分。 但这总归只治标不治本。 若是遇到寻常摊贩,多半并不介意一人买多份,毕竟都是一样的价钱,能卖得快些,还能省些功夫。 但宋妙并不然。 她选在这个位置做买卖,赚钱当然是重要的,但却也不单是为了钱,更希望尽快在这太学同南麓书院的学生当中打出一个名头来,叫多数人有个好印象。 这个印象,当然不能因为些微小节给破坏了。 趁了个空隙,她把那招牌翻转过来,在背面用炭灰写上“一人三份,请勿多买”几个字,挂好之后,又同后头排队的客人交代,只说明日起一应在售吃食一人便只能各买三份,后续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更改,请大家回去帮着多多帮着跟其他同窗传一传,免得明日白跑。 宋妙如此做法,且不管究竟有没有用,态度是摆在这里了。 学生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的诚意,少不得夸一句宋摊主行事仗义,甚至还有在后头鼓掌喝彩的。 宋妙微觉尴尬,但又有些很难形容的满足感。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做的东西能得到这许多人认可,她又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尤其后头不少来买吃食的客人一边点单、付账,一边还不忘夸她。 有说那排骨清汤喝着暖胃又不腻的,有喜欢那新出的烧麦的——其中以香葱羊肉人气最高、香葱猪肉次之,素烧麦的追随者虽少,但声音十分大,表白的话也特别多,足见喜欢的人特别喜欢,品类虽不够十分大众,光靠那一小撮簇拥,也不至于叫它受到冷落。 另还有认定了糯米饭,直说自己每日都要吃,一天不吃就想得慌的,再有衷情于陈皮绿豆饮子,求她务必不要下架,最好天天都做的。 但不管众人的口味、爱好,几乎个个都继续催她下回多做点,现在的分量太少了,来的稍微迟一点就买不到。 等卖到最后,样样东西都清空了,趁着收拾摊子的时候,不少客人跟前一天一样,依旧不肯走,只围着她说闲话。 有个人见宋妙从头忙到尾,十分辛苦,便问道:“宋小娘子家里有没有谁人可以帮着搭一把手的?这许多事,一人如何做得过来?” 第三十一章 吃痛 宋妙道:“家人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个,没有人能够搭手。” 场中顿时沉默,不少人对那问话者怒目而视。 边上又有一个客人提议道:“不如雇上一两个人来帮忙……” 宋妙道:“多谢,其实是个好法子,只我身上还背着许多债务,当要先按时还上一阵子,叫债主们放心些,再看后续好不好雇人。” 试想 以大山为中心,他脚下二十米内的湖水清澈无比,而在这二十米外全都是乌压压的一片,那些黑色的头发四处乱窜,互相碰撞挤压,在外围不停的转着圈使得一个更大的漩涡开始慢慢出现。 对于这噬魂的强悍,林毅也是由衷地感叹,到底还是古帝级别的人物呀,除了实质性的身子没有之外,这古帝和其他的魂者到底还有何不同的呢? 两个聊的有一会了,沈松庆拿捏不清沈槐的来意,不敢贸然发问,只得让人上了茶点,再陪她继续闲聊下去。 赵清素掩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涂了殷红丹蔻的纤长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滚落下一串涟涟血珠。 夜棋任由若晴握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若晴也不是逼着夜棋原谅夜家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让她知道,那个不讲人情的夜家,还是有人惦记着她。 看到木盒落入楚铮的手里,老者又惊又怕,惊的是楚铮的速度,害怕的是丢失了木盒里的灵药精华,自己回去怎么向渔翁交代呢? 棺材里头没什么别的陪葬品,倒是有另外一团干瘪的尸体,还有某种白色的羽毛撒了一棺材。 夜棋看着这些聊天信息,心意外的平静了下来,就连前面的江寒和夜明珠聊了些什么,都渐渐的被隔绝在外了。 那是大宝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挨的枪子,他就受过这么一次伤,唯一的一次,所以他把那枚取出的弹头挂在了胸前作为了纪念。 制卡师的初级学院需要缴纳高额的学费才能进行学习,而中级学院之后则不需要缴纳任何学费。对于那些留级的制卡师学员,学校每年收的学费更是普通学员的三倍之多。 机动战士在大气层内的有效战斗距离通常在10公里之内,甚至还不如旧时代战斗机的超视距作战。当然,这不是机体性能问题,而是r粒子造成雷达无效化所致。 异常的气氛,十分的浓烈,弥漫在这不归殿之中。石易领着袁汐湘,和姜云衣一起出现在不归殿之中。 两人交锋,赤地千里把实力最强的老将严颜派往中路,炮大有玩了个诡计,这回不在用吕布单中,而是让吕布和庞德一起去了中路,上路赵云和马超这对老搭档。而下路优势路则是关羽一人。 十多天了,叶凡一直想要弄来飞禽充当坐骑,奈何始终无法如愿,别说这片区域,就连他所去的所有森林区域,貌似都没有大型飞禽。 以时空之力强行锁定了八岐大蛇的一颗头颅,而妖王高旭除了本身4阶巅峰实力外再加上夺舍妖王的本领,运用此术几可称得上是通灵如意转折随心。凛然的气劲激射,八岐大蛇被锁定的那一颗头颅当场已是被炸得粉碎。 始作俑者炮大有现在带着部队赶到北新城回合了刘备,大家团聚炮大有心情大好请客,席间刘备统计了几人的士兵数量,酝酿出一个冒险的计划。 第三十二章 帮忙(二合一) 宋妙不免问道:“怎么了?” 程子坚只好把遮着下巴的手挪开,不甚好意思地道:“就是个面疱——实在有碍观瞻,本想挡着点,不要恶了小娘子。” 宋妙才发现原来他那下巴处高高地鼓起来一颗黄豆大的面疱,又红又肿,一看就很痛的样子。 “是不是这两日吃了羊肉馒头同羊肉烧麦,上火了?”她问道。 就连特利迦这种天生双属性的存在,也因为双属性的原因而实力停滞不前,后来为了和邪神有一战之力,更是放弃了体内的黑暗之力,在永恒核心的洗涤之下,彻底变成了光之巨人。 难道废楼里的人就是她?她知道我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废楼,故意在那边点火吓唬我?木引农技。 “我可以等,只希望最后的结果不要出乎世金所的预料才是,阻止具备考试资格的考生入场,我很期待你们会作出什么反应。”王诺毫不在意。 棠林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遍布全国,医疗水准和和服务在国内可圈可点。 “是谁?”皇上的声音宛若黑夜的惊雷,震得皇后眸光忽的一闪。 叶耀华为什么来这里应聘,还不是陶克仁的要求,他敢辞职吗?他如果辞职,还想不想进入华浦基金拿到交易部的职位了? 虽然知道这卢娘子是在奉承她,但谁不喜欢听好听话呢,更何况她也觉着自家这几个孩子的确是出色。 在被八卦定住的瞬间,李云等实力强大的鬼王们,就全力驱使身上的鬼气,往八卦上击去,想要将八卦破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奏大的身前响起,奏大闻言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 月都的居民们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到头顶上面爆发的动静,吓得他们在屋子里瑟瑟发抖。 随手下了几个游戏玩了起来,流畅的画面,惬意的操作让宋天机领略到以前家里的电脑早就该进垃圾箱里啦。 我顿时不淡定了,丫丫的腿儿,轮转王该不会是装比激动的脑子糊涂了,真要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哈维利亚满头大汗的怒视宋天机,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败与他,真是老脸都丢尽啦。宋天机轻飘飘收起法杖满不在乎的对着哈维利亚。 “裁判所对此有何看法?”保耶二世望向下方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道。 “放心,香港那些人搞不定的,对我来说可没那么难,这次也是展露我能耐的机会,打入香港风水圈以后就等着人送钱啦。”宋天机自信道。 “死相!咱们回家!”那美男娇嗔了我一句,把我揽在怀里抱的紧紧的。 “上任天机师说传承者会在jjt地区出现,而且吸血鬼是打乱天道运行的异物,吸血鬼出现在华夏只要天机师得到消息就一定会来调查。”玄清子应道。 嗡!片刻之后,一股属于圣人独有的气势冲天而起,四目圣人的身形在青丘的上空显现出来。 “哼,不打败它,我何年何月才能进入神殿中心。”阳景天看着火海的位置,此时的火焰守卫正向四周寻找着他的踪迹,但老魔在这里,有他的保护,火焰守卫根本搜不到他们的气息。 成果是喜人的,武装色霸气过了5级后强度就有明显的提升,这次一下被他强化到了9级,更是变化明显。 每个家族,最低要派出八成练气修士参战,如果参战的修士人数低于八成,那么每少一个修士就要缴纳一定的灵石。 第三十三章 难得(二合一) 当此之时,宋妙惯常摆摊的位置前,地上已经排成了一队半的模样。 所谓一队半,其中半队是人,一队却是食盒等等器具——原来有些人一直在等,有些人等得不耐,已经走开,只用器具代替自己排队,有些人走开太久,因怕错过,复又回来,就站在食盒等等器具旁边。 而随着宋妙等人到达,众人十分自觉地让开地方给那 龙洛再一挥手,那七彩匹练消失,炼红芍脸色一怔,此时她算是真正了解的到龙洛的实力,不管自己如何攻击龙洛都能从容以对,从龙洛轻而易举的化解自己的攻击,她就知道龙洛实力远不止这么多。 当他们看到陆秋妍之时神色一阵,狄斐指着陆秋妍颤道:“你,你不是”? “如今的龙族已不是当年的狂族,况且……当年龙猿族之所以臣服于你们龙族也并不是因为技不如人,仅仅只是我龙猿族没有一争天下的意愿罢了!”奥巴淡淡的说道。 刘星皓一脚踢中心里暗喜,这一脚使上了十成功力,自己的脚都疼痛万分,可想而知那壮汉会疼成什么样子吧,八成下巴要碎。 川西帮那些家伙们立刻缩了缩脖子,没有一个敢出声的了。怪只怪他们刚才聊得太尽兴,竟然连管教走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发现。 “你不是藏起来了,是怎么被发现的?”见它不说话了,我问道。 这壬长生一个牛鼻子老道,我与他无冤无仇,居然设计害我!而且这招确实不错,我不属于这个世界,留久了,谁晓得会怎样? “若是不知道,怎么会派我在无极峰等你?”我正色道,先得好好吓吓他。 阳云汉赫然发现,这次“了无痕”唐白羽飞射而来的万千水滴竟然错落有致,好似排成了一个犬牙交错的水滴大阵,再也不似二人前番交手之时,漫天水滴或多或少,完全不成章法。 廖兮突然看着柳如是,一动不动,好像是着迷了一样,身下的柳如是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避开廖兮充满了侵略性的目光,只能够一直和廖兮对视来抒发她心中的不满。 廖兮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三人所言不错,本侯可以看出来你们三人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本侯会好好的考虑你们的意见的,你们先下去吧!”廖兮让人带着三人离开,三人对廖兮拱了拱手,然后退下去了。 廖兮接连打了数十拳,巨大的力量袭来,然后廖兮抓住机会,在颜良措手不及的时候,直接一个过肩摔,和纪灵一般下场,毕竟颜良没有巨大的冲力,倒是没有纪灵那么惨。 南少博简直是气急败坏,在与叶平宇的政治争斗当中,他几乎变得疯狂无比,在市政府办公室里,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让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敬而远之,轻易不敢走到他的跟前去汇报什么工作。 “您好,现在贵宾室被警察征用了,暂时不接待客人!”保安虽然不知道飞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刚刚一队特种士兵带走一些人还是看到的,而且连警察局总局的局长都惊动了,自然是知道发生了大事。 他可是地仙境界的大高手,而李鹰虽然也算地仙境界的高手,但是地仙强者和地仙强者的实力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黑煞曾经告诉过她,她的暗元素与众不同,其实不同他说,她自已也发现了。 第三十四章 耽搁 段夫子将信将疑,放下手中羊毫,把那文章接过,口中却是道:“大早上的,你莫非没睡醒——不会是在耍我吧?” 要知道,太学生有外、内、上舍之分,唯成绩是论,但负责授业的夫子分得并没有那么清楚。 教外舍的同时也会教内舍,教内舍的,或许也在教上舍。 还有运气既好又不好,被分去教国子学的——国 时间已经是正午,光明机械厂的外面,虽然人流量很大,但是由于人们都规规矩矩地排好了队,所以,被堵塞的交通,也再次恢复起来了。 既然,米萝曾经试图用蚁后病毒控制莫洛却最终被寄生虫抵挡住了。 晨光初升,从万道武斗场内走出七名大会监审官,中间的一位老者宣布了报名大会的规则。 工程术士完全没有顾及到他的心理活动,继续问道,仍然是那样的恶意问题。 全身一片漆黑,看上去极具金属光泽,并不断有油腻的黏液,从身体上滴落下来。 廖勇和温兴族把秦阳带到了他们开出来的荒地,并种下青菜的地里转了圈,秦阳便和在地里忙和的温兴业聊到一块去了。 “恭贺黄觉道友复苏。”魔祖罗睺与魔神扬眉都是呵呵一笑,对着太极魔神黄觉拘礼。 叶海完全可以将技术公开,然后在催化剂和技术指导上赚个盆满钵满。 秦少游也是松了口气,这家伙,要是把自己的名字给说出来,那厂长怎么看自己? 混乱持续了十几分钟,在督战队砍掉了几十个鼠辈的脑袋后,总算是勉强把阵线维持在了山脚的位置。 一路狂奔的珠玑,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虎头一看,八张血盆大口,就在离自己两三米的地方。 他抬起右手,手上握着的“神农尺”,依然看似平平无奇。就跟一件人畜无害的凡铁一样,甚至连一丝的锋芒都看不出来,活像是一件钝器。 “就是,这才是你嘛,装什么温柔,弄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楚隽撇了撇嘴自语道,等吃完了苹果,解下吊着的右腿就准备下床。 两人联袂而来,先是和聂振邦汇报了一下袁州市最近一年的工作成绩,之后,熊政主要的话题还是引向了袁州市人事调整的问题上。 “你们这是准备回晋阳?晋阳的路可不近,再耽搁可就要摸黑走夜路了!”烤了阵子火,那老卒又问道。 那心底淡淡的疼痛浮了上来,然后牵动了那旧年的伤口,越来越疼痛、越来越疼痛;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关不住,一颗接一颗的涌出眼眶来,争先恐后的滚过她的脸,落在她胸前的衣衫上。 抓到了年丰,花郎连忙带他去县衙,这一路虽然很热,却也让人兴奋异常,如今抓到了年丰,有些不能够解释的事情,便有得解释了。 这没影的事就让裴莉舒记恨在心里了,等到年假上来裴莉舒哭哭啼啼的找到了宗政山述说委屈。宗政山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的帮着裴莉舒大骂朱承刚母子不是东西。 “上,刀叶反击!”修痕大叫了一声,若是这一次的攻击可以打中,自己的艾路雷朵绝对可以拿下大剑鬼的。 我脑中反复回荡着安迪刚才说的话,思绪却是一片混乱。他说的话似乎字字有理,可是我又觉得和我自己的理念有些格格不入。难道从前中国的军规在这个时代真的不适用!? 第三十五章 羡慕 事实证明,哪怕程子坚真的来迟了,也不影响其余人对宋摊主午饭的时刻记挂。 夫子一下课,六七个早早抢到去帮着搬抬的学生就冲着出了学斋。 “子坚怎么还不回来?可不好晚了!” “那宋小娘子家在酸枣巷尾,隔着老长两条街,怎好叫她一人推车过来?” “别等他了吧?” “那谁人带路?” 而第二轮团队赛以国家为单位,这就导致各国的人数极度不均衡。 轻轻甩了甩头,王志强知道自己是中了法术,他稍微安定了一下心情。 鲁钦大怒,就要上去和他理论。秦良玉拦住他道:“这时候不要再多生事。”然后带着那个将领出了营地。 朱啸启这才明白他说的远行是指要涅槃了,老和尚在死前安排好徒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他知道朱啸启身份,自然明白跟着朱啸启自己徒弟的前景一片光明,而且对少林甚至对整个佛教都可能会有莫大好处。 他没有多犹豫,当着边上的刘妍就按下了免提,反正稍后两人也要见面。 这些年,伊姆一直都有买来新的蔬菜种子或者其他蔬菜来种,现在,他们的菜园已经有了好多种蔬菜,白菜、萝卜、黄瓜、胡萝卜、水芹菜、韭菜、甘蓝、西红柿、南瓜、莴苣、大蒜、苋菜、甜菜、洋蓟等等等等。 晓兰向同病房的其她人看了看,吐了吐舌头,又吃了几块菠萝就没再吃了,躺下继续睡。 嘉一点点头,他平时在学院厮混太久,眼界就变得有些高了,在他看来学徒算不上法师,骑士在外面,技术只是一个法师学徒对许多人来说也是遥不可及,法师已经算是稀有货色了,更别说白袍法师。 冷老爷子不同于冷晨旭那么清冷疏离,他的脸上总是带看温和的笑意,让人觉得他很亲切,可他身上那种威严给人的压迫感让人又不得不在心里打鼓,不敢轻易靠近。 李世民在喉咙里挤出了一道冷哼声,脸上的表情直接耸拉了下来。 “夫人且宽心,这位神医水平高超,一定可以的。”叶志松心里也没有底,因为聂无垢的病实在太严重了。 梁辰错愕的看着王玄明,没想到他来了一趟渝都,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王大海家布置风水局,而是另有图谋。试想叶老仅仅留下个七星罗盘,便这么厉害,可想而知那图老留下来的东西,想必也不会太次。 “走,我们去食堂吃。”金无缺对着睡意朦胧的紫皇再一次说道,梳洗后。三人便来到食堂买了点东西吃过后,便赶着去参加开学典礼了,开学典礼在金龙广场举行,三人一行轻车熟路的便赶了过去。 易家家主亲自招待唐锋,而且明令下去,谁也不准打听唐锋的来历。 赵构好不容易将那人拉扯了一块甲板,这是他被那人拽下来时,自己的双脚死死地扣住甲板,还是被他带入海。并且,这块甲板也被他一并带了下来,不然的话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必死无疑了。 史上最圈钱的商来之一,唐锋自然不会放过,在雪后城的赌城倒是不少,其中有些算起来倒也有百年历史了,然而老生长弹,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雷虎再次发了一顿飙,便是不再理会洛山,而洛山倒也落个清净。 光明城之战的结果确实正在改变青海地区的格局,但对于海西政权和末日救亡军的改变,却是进一步加剧了双方战争的惨烈。 第三十六章 要紧 王畅肚子里尽是醋酸萝卜,那胃早被开得恨不得吃下一头牛,此时见旁人都抢,哪里肯让,忙也捧了一个荷叶包过来。 干荷叶本来是有淡淡清香味的,可刚被打开,清香味就给里头的猪脚饭香压得再不见踪影。 荷叶包得很松,并没有压到里面的饭菜。 米饭热腾腾的,很松散的样子,被浇了小半边卤汁,顶着一角酸 沙尘退开,南星舞看清了站圈内的情况,夜臣正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着,一动也不动,深驿则是一只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心口,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精英大教室的人本来羡慕了南星舞半天,这会儿听到西湘老师的点评全都大笑了起来。 其实如果没有彭建涛的一再撺掇,朱鹏飞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会仔细调查。 而此时——萧天随手在背后挥舞了几下,同时嘴唇微不可查的吐出几个音节,调动起体内的真气,随着手的韵律和咒语散逸开来,然后融于天地无形。 扑腾了好一阵子之后,雪灵鸡忽然找了块空地,爪子抓了几下,然后伏在那里不动了。 司白见顾流兮开心,也就没有去阻止,任由她拍照,也拍了很多的合照,那双弯弯的眉眼,也留在了里面,对此,司白也是表示满意,唇角的笑容愈发的勾人了。 凌梵月看着地上已经死透的家丁,别过头,又看向一脸平静的司炎。 看着她这副白痴的样子,金清磊不禁觉得好笑,他就想不明白雷家可是sh市的豪门中的豪门,怎么就教出了个雷佳音这样的蠢货呢? “好,等你恢复了,我就带你去。”言清的声音倒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悲喜。 直接去了厨房给南景琛准备早餐,因为不挑,所以今早顾流兮准备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就是普通的中餐,刚刚准备好,南景琛就下楼了。 “她如果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们呢”云夕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的坚定让孙溪直接认为,红玉已经做了否定。 另一方面,吟雪宫中的对峙正在同步进行。沈世韵与汤远程彼此僵持,空中如有火花涌动,李亦杰与南宫雪夹在当中,两方难以规劝。 “她是我们的战斗天使转世,我们奉命来带走她,你最好现在就让开,不然……杀无赦!”两名守护天使都由华夏人的模样变成了身后两个翅膀的天使。 “一位年轻至尊被杀了!”这一幕也是让在场的一些人心中不平静了起来。 在军事上,凯芙拉被称为“装甲卫士”!凯芙拉强化的车轮,即使在轮胎全部脱落情况下,汽车仍能迅速驶离袭击现场。肖家防弹车的轮车轮,使用的就是这种材料。 今次太史享在看到那关羽之子关索,站出来代替关羽说话,当即也予以回击。可以说讲关索的话完全反击回去,甚至使得关羽的脸面陨落不少,气得其父子二人甚为恼怒,但又无法回应。 有伙计出门相迎,少年把马缰绳抛给了家人中的一个,自个儿抢先从门口进来。 林天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一帮人为后面的行进路线争吵,还分成了两派,一派沿着河道走,一派沿着山走,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东泽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喜色,蛮山等人都成为神灵的弟子,他自然也不想落后,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 第三十七章 无奈(三合一,给madoka1013的加更) 程子坚与那小尤乃是前后脚出的门。 他才走几步,因记挂着韩砺,忍不住停住了脚步,转身等那小尤上来,行了一礼,方才问道:“敢问兄台,若是韩兄当真有要紧事来不了,陈夫子……会不会怪罪于他啊?” 小尤见他这样郑重,原还以为是要做什么,听得这一句发问,顿时就笑了,道:“不会,你放心吧,莫说先生一向 杨睿抱着菲奥娜没有着急去找肇事车,要是对方十分钟内不来,他就先去赛车现场看看。 原本想给程老送些酒去,可程雪衣拥有酒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她以后的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秦穆也不用给他送了。 姜煊这时略有些动容,他原本想的是在这里给云九卿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自己的好歹,也让所有人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在绝对实力面前运气什么的就是渣。 “楚风,我诅咒你……”秦世纪嘶哑着,可还不等开口,其四周空间完全被幽冥气息包裹,碾压成粒子,秦世纪彻底消亡。 王越觉得很头疼,刘悦晴不好对付,但是刘悦溪同样麻烦的很,不然宋岳也不会将刘悦溪这个皮球踢给她了。 毕竟这个世界的人看三国演义的太多,导致有很多人对曹操有误解。 原本他是想告诉他姐的,但是宋哥电话来的凑巧,恰好又说到那个份上了,他也觉得宋哥比他姐厉害一些东西,干脆一切就都交给宋哥算了。 这件事的契机和李子曰李正亮是有些关系,但也不完全是,宋岳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告诉父母,这些不是因为李子曰和李正亮。 各大帮会的大佬们纷纷在官网论坛上留言,寻求帮主令牌的卖主。 而灵力手掌的边缘,离逃跑的雷布斯就只有一米之遥,在雷布斯右边之处就是深深的一个巨大的手掌深坑。 亚伯唯独对李凡和慕容樱说话的时候,以命令的成分居多,让慕容樱又不爽起来。 “是!”看到叶寒的脸色舒展了开来,叫自己去喝酒,叶崇马上跟在叶寒的后面,一起下楼去了。 事到如今,她只想知道梁炎阳的消息,想知道梁炎阳会不会和她一般难过。 “真的!”爱丽丝高兴的说道:“那我先去找威尔斯爷爷。”爱丽丝像一阵风一样高兴的跑下楼去,转眼间就消失在刘枫的眼帘。 领域发出噼里啪啦的的爆响,主神们只能加大神力的输出,那被美亚神族称之为完美神力水晶的水晶,发出蹦蹦的声响,好似随时都会因为两股力量冲撞的威力太过庞大而爆炸。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才能助灵仪子彻底复活永绝后患?李宏紧张地思索着。 说着,加百列抬起了被断的右手,在加百列傲然的眼神之下,掉落在地上的右手,立即化成了黄金色的液体,可是在断手的断口之处,同时冒出了一阵充满着地狱气息的黑气,缠上了那金黄色的液体。 蓝光一闪,吴庸的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瞬移般出现在百米之外的一处空间障壁边上,躲过了龙爪这致命的抓摄。 金发光冲到了监狱之外,远远地他也听到了救护车的呼啸,“挺住,救护车来了!”金发光对怀里的警员说。 这种清晰的感觉,令邱鹏举不敢妄动,这完全就是修士的一种下意识行为。 这里有数不尽的野兔可以捕捉,更有无数美味的果实可以采食,更有吃的飞不动的鸟,几乎伸手就可以捉到。 第三十八章 主意 自从换了山长,南麓书院的风纪就抓得十分严格。 此时钟声未响,距离上课还有一会,但学斋里唯恐迟到而受罚的学生们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趁着夫子没来,虽有温书的,更多却是说起了闲话。 “听说了吗?中午卖糯米饭的宋摊主给又给那些个太学生送吃食了!” “听说?我可是亲眼瞧见了!我中午钻出 完成了『结界』之后未来才意识到身处一个合适的阵地,能够给战斗带来多大的优势。 这可苦了许大茂,像除夕夜,中秋节,元旦节这这些寓意阖家团圆的节日,他要两头跑。 屋外传来一声骇人的剑啸,只见几个修士破空而来,将天上的白云都震得四处飘散。 掏出了之前存下来的木头,李宇义迅速把一部分分解成的木板,又合成出了一个工作台,放在了地上。 像是什么地方高中里面学生留着飞机头,把头发染成奇奇怪怪的颜色,一堆人蹲在墙角抽烟,身上还纹着身……这样的情况没见到,反倒是不少人很积极地参加社团活动,颇有种这才是正常的青春的感觉。 由于陈虎和阿尔维斯的伤势,补时时间长达七分钟,阿尔维斯被换下了,不过陈虎选择回到场上,缠着绷带继续比赛。 靖难之后,东方世界长期的稳定已在眼前,稳定时间越长,伴随着开海,海外商贸,北宋繁荣局面必定重现。 “诶,咋回事儿?比利,你去哪儿了?”李宇义急忙开始呼唤比例,这才说个话人咋又不见了呢? 张陌和乔燃也发现了异常,侧身躲避方茴,走进教室后,这才知晓原因。 白天家长都去上班了,他们就在家一块写作业、看电视,看电影。饿了就做饭吃,都是张陌做,因为方茴不会。 有了人工智智能,那未来科技结晶公司日后能够走到哪一步,谁能说的清楚。 “白兄,这趟要不是你,恐怕我和韩美人便只能和原本一样,重伤逃离双鹰城了。”吕佳路郑重的端起茶,对着白石溪道。 好在她体质好,孩子还没流掉,但她日渐消瘦,竟然年纪轻轻有了抑郁倾向。 姬湦表面临很多财宝无动于衷,灵识却铺散开悄然关注各种物品,暂时收取个别册籍宝藏。 就在马教授准备上车的时候,车上走下来了一个助手,将一个平板电脑打开放在马教授面前。 白石溪看了眼周霜霜,她脸红红的,似乎没有觉。但这样的肌肤相亲,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他压制不住修为晋升的波动,一行人匆匆回到北海,他只来得及将阿当安顿下,便不得不进入密室闭关。 只是在地震发生时,她却有条不紊的找到了那个躲避地震的安全楼。 大约几十秒后,半兽人状态下的刁虎便在一名蚊族战将的带领下引入了项逸的办公室中,王元熙就肃立在项逸边上,看得刁虎浑身虎毛一阵颤栗。 事实上自打项逸表示自己想学习剑术和画符之后,林菀便开始拾起了这两项作为修真者的基本技能。 最后我还是花了两包烟钱在一个二流子那里得到了那个房东的消息,我就朝他家里走了过去。房东起初见到陌生人找他还很热情的样子,问我租不租房子。我差点没忍住抽他那两巴掌,闹鬼的房子,你也敢出租?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说的话在心里转动了一下之后,说出口就有些变成这个时代的话语了。这一点,可真是奇怪。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幽灵,在操控着这个身体,但是很多事情却也是无法做主。这感觉,真是相当的诡异。 第三十九章 毛病 宋妙一打开大门,只见七八个学生,个个提盒带锅的,隔开几步,规规矩矩站在外头。 中午已经来过一回,诸人此时再来,虽不至于到老马识途地步,却已经没了头一回的局促,尤其又吃了猪脚饭,喝了芥菜咸蛋汤,已是把自己当做一家人似的,见了宋妙,张口便喊。 这个道:“宋小娘子,这食盒放哪里的好?” 这也是墨胤川第一次因为什么事有愣在当场久久回不了神的陌生体验。 宁凡将所有蕴含时空之力的宝物全部都取了出来,用于升级莽荒时空。 就像她拦在丁敏儿面前时,丁敏儿让她的灵兽强行把她撞开一样。 由于不少人都知道,吕夫人是翰林院掌院林大人的妹妹,此时他们便忍不住看向了林清松。 但是夜歌能够感觉到,随着他坐到师姐的身边,师姐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 这妾室姓叶名灵,生得一副弱柳扶风之态,性格也温软懂规矩,平时不争不抢的,是以从前端敏公主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而那位执法者,见一名曾经的长老如此低声下气,也是没有再藏着掖着,将一切都告知于他。 墨胤川进场时每迈出一步,同学们仿佛都能看到金光加身,伴随着墨胤川而来。 然而下一刻,顾九凤传来的求救之声,却让他皱眉,终于转身望来。 黑珍珠也是忙了半,一口水也没有喝,这会儿见裴芝潼倒了水来,所以也没有客气,呼哧呼哧的就把所有的水都喝完了。 我明显感觉有一些已经滋到了我被拖住的那只手,就在有一些秽物粘到那只手的时候,那只手像触电一样,猛然松开,无声的缩入了黑暗之中。 裴芝潼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只是现在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每天要去李美芳家,帮李美芳照顾孩子。 高岚吸了吸鼻子,这才点头:“恩,暗影堂司暗杀,放在最后也合情合理,准了。青锋堂和巫鸩堂先来吧。”他瞥了李厘一眼,嘴角一牵,似乎略有笑意。 在场的人听着太子歇斯底里的倾诉,不免都感到有些凄凉,皇室本就是个没有亲情的地方。 最近网络上很火的,就是街舞节目,以及四位队长,还有那些街舞大师们。 【神魂剑气】直接破坏的是精神力,无视外部防御,可以达到三到十倍的攻击效果。 叶秋飞行了一会,一道道刺耳的鬼泣声突然响起,极速推演的噬灵剑魂在前方不远处感觉到了危险正向他靠近。 而那如山巨指,则不受任何阻挡一般,朝着下方的云雾山涧内,坠落而下。 既然一家人的孩子到了,那么,两位演绎爷爷奶奶辈分的老戏骨也来了,叶灵还认识,去顾归迟剧组探班的时候,还请教过两人不少问题。 这时寇巧珍和张欣盛已是贴面而立,距离近到张欣盛无法躲避,加上也没有想到寇巧珍来这手,之前还笑嘻嘻的要帮助自己呢,转眼怎么又来下手? 某刀在顾流曦失踪的那几天,曾经有在心里发过誓,只要她回来,以后再也不会欺负她了。 “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她,我俩在一起半年了,由于一些原因,见面的时间很少。”叶晨其实可以不给胡明解释什么,直接轰出去就可以了。但是他现在有些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了。 “我还能去哪里?”我耸了一下肩膀,事到如今,就让它一切顺其自然吧。 第四十章 关门 “文书?” 回话的手下神色间有点慌张,张着嘴巴回忆好一会,方才低声道:“当日急得很,因想着那宋大郎人都死了,家里只剩一个没成人的女儿,多半也闹腾不出什么水花,就使了几个钱在街上找人写的的文书,若说有没有毛病,应当是没有……没有的吧?” 那廖当家的不满地瞪了手下一眼,道:“跟你们说过多少回 从产能上来说,盐根本就不应成为一种紧俏商品,也不应该成为一种高价商品。 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忒提尔,举起手中的匕首就向忒提尔的天灵盖刺去。 邓宪不知道唐领的想法,还在彭治聊着他的卖场的一些事情,唐领托腮在一边听着。 他的毛发衣物已经全部消失了,火焰也慢慢地收敛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也很为难,一听他说有这样的讲座,那些学校的校长就开始哭爹喊娘的要给自己的学校争取一场。 因为人体内的基因片段上并没有那13个链段的,而想要激活就必须经历两个过程,一是拓展基因链,二是激活。 只是这么一下子,岳城心底对于冷月的感激,就更加无法纾解表达了。 事出突然,大伯母显然也很蒙。虽然她昨儿晚上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然不会让大伯去叫郎中。 杨昊就算看过无数次,还是觉得那么的赏心悦目。不过他这次可不是来做什么事的。在周围布下幻阵,两人迷迷糊糊,直接睡着。 花笙无奈,虽然不知道陌言歌又在发什么疯,但哄着总是没错的。 糊涂仙对天蝎的这番话只听懂了一点点,他只知道在上次的一场激战中,摩天界是损失惨重,很久以来,糊涂仙一直以为,这一次天蝎的飞碟是吃尽了苦头,所以他们再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南赶紧向上官珏使了个眼色,上官珏一头雾水,伸手拉了一下陈越的手,声音嘶哑的说道:“越越,原谅我”。 精卫一听只好将包裹重新包起来,眼见这从天宫下界的宝物送不出去,精卫心中一急,只能实话实说。 今天会回来,是因为妈回来了,可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林心遥,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我师傅不见外人的,你别白费心机了,翟金国来了,生死由我师傅决定,他若不来,那就在家等死吧。”美丽的蓝灵儿说话却非常寒冷。 这一刻,夜枫终于明白了——武技再好,终究只是死物,人,才是最为根本的。若是能将自己的情绪、灵魂融入自己的一招一式之中,那死物才会真正变成有灵之术,威力必将提升好几倍。 此时的金军被杀得溃散而逃,宋兵们一个个倾力追剿,逢人便杀、见营帐就挑,眼见将金军的联营掀得天翻地覆,就如同被狂风卷过一般。 时间过了许久,夜枫的注意力却始终集中在这三大秘典之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呵,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不过可惜,这里马上就要陷入恐慌了。”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些奇怪的面具,他把这些面具用力的向下方抛去。 各位:糊涂仙这一动身不要紧,这才引出一段“大禹治水”的故事。 他对于过去最久远的记忆就是老头子给他馒头的那个夜晚。从那之后,他便跟老头子待在一起,虽然没怎么饿肚子,但也从未有过什么温馨的感觉。 第四十一章 惊惶 酸枣巷的路本就不算宽,七八个学生,虽然不是一字排开,却也占了大半的地方。 见得对面来了不少大汉,有两三人还特地侧身让开了位置。 迎面来的人却没理会他们,直直走了过去,其中一人重重擦到了最靠边的王畅肩膀上。 王畅吃疼,“哎唷”一声,转过头去,本以为会有人道歉,却不想后边连个回头的都没 看省领导那个意思,起步基本上就是全省食品加工厂的打头,然后综合全省养殖户直接开始放眼全国,看看能不能进全国食品加工十强。 她的手臂不自知的攀上了他的脖子,微垫着脚尖,与他吻得难分难舍。 其实做表情包没什么难的,看得多了,也便会了,只要眼睛往左偏眯成弧形再贱笑就可以了。 帕克倒是想随便造犯规,但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就不敢乱来了。别说这里是新奥尔良冰沙王中心,是杨一的主场,就是在圣安东尼奥,帕克也不敢乱来。 球就这样被掏走了,吉诺比利还能怎么办,他只能往回跑了。因为之前围着他的鹈鹕俩家伙已经转守为攻了,他要再不上去,帕克一挑三妥妥的被虐。 曲无忆惊咦了一声,这剑较之一夕剑,要长了太多太多,而且更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之意,可不知道为何,她却只觉得一阵别扭,好似这剑上,蕴含什么古怪一般。 “什么梦想不梦想的,都什么时代了,就是想当明星啦。”王妙龄倒是毫不装逼。 一条鲢鱼不知道在水里受了什么刺激,拍打着尾巴从水里跃了上来,然后一头又扎进水里溅起一片的浪花。 “才28!我们当初像他这个年龄,他都可以打酱油了!”吴佩珍看丈夫一脸不关心的样子,火大起来。 魏生金代表的不仅是魏生金,更是亿猫影业,他一手铸造了华语影史上的最大丑闻。 面对一上一下的进攻,这头狮子,怒吼一声,向上扑去,想要将谷云哲打下来,然后在对付这头烈焰火兽。它的想法是对的,不过结局却不随它心意。 温婉没想到云韶会想到那处,被云韶盯着不免有些心虚,还道是被看穿了目的。 “哥!你猴急什么,先把郡主的问题解决了行不行?”见人的手不老实的乱抓,许闻嫣极度无语。 终于,在第三天早上的时候村长派人到王婶家里叫叶灵说房子已经修建好了。 这根施法杖确实算得上一件精品,不过这东西对他来说却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于是继续示意她介绍下去。 云韶清楚听到,她说话时上下牙关不停磕碰,这得是多紧张才会这副形容? 琅逸衍抓紧了她的手,将所有的担忧和爱全都化成拥抱,紧紧的抱住。 看着电视上陈潇那一手和麦迪乔丹一样的单手持球耍花枪的动作,电视机前的科比,那是真的羡慕极了。 魏谦游闻言怔愣当场,还没能让韶儿被师娘喜欢上呢,不想连他也一起被嫌弃了。 在下午把大概的情况安排完之后,那两人一狗就离开了白若若的别墅。 而且因为战兽一族与普通强者不同的原因,他们修炼的冥念之力并不是金色的,而是黑色的。 海伦点头回道:“不错;但是我们乘坐过,比这种飞机还要先进的飞船”。 见到萧锋伸出一根手指,苏河就忍不住心中一突。随后,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喜。因为他知道萧锋要的是什么了。 第四十二章 芋头 此时此刻,堂中的太学生们多少有些担心——要是事情闹到学正耳中,总归是个麻烦。 但刁子等人却更怕闹得大了,引得衙门过来。 来的是巡捕还好,附近的巡捕不少都是熟人,哪怕不认识,只要提起廖当家的,多少要给几分薄面。 但学生眼睛瞎,要是见人就叫,最后招来的是城中巡兵,自己一行被当众捉回衙门 一片混乱、神秘、危险的区域中,一道雄姿英伟的身影,在这片诡异的空间中迈步而行。 俗话说得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趁着黄蓉怀孕的时候暗箭伤人,霍都如何还能有获胜的希望,他的武功此时还没步入一流门槛,正面对付杨过都很难,更别说黄蓉了。 一直过了子夜,外面还是没有动静,阿冲眼皮发涩,一阵倦意袭来,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想到这样的借口,李卫的心里稍稍放松,但是尽管如此,他握着弩的手还是不断地出汗。他心里默默数着数字,听着维京人移动的脚步,计算着时间。 而由两者交锋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余波产生了,这余波之强横,足以毁掉整个剑侯府,可在这股余波还来不及爆发,便看到剑无双身上一股恐怖的气息散播出去,将那股余波完全覆盖在内。 昨晚李卫听了这句话,心里就“咯登”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对于红魔口中所说的“某人”有了大概的猜想,但是因为昨晚的情况紧迫,他才没有时间深思。 当然,如此情况也更多来自于此次无法破解古帝传承,此刻联军的顶尖战力烛坤炎烬等人虽然都在全力破解古帝传承,可一直以来竟是没有丝毫头绪,守着宝山却根本进不去这种只能干等待的无力感实在让人倍感折磨。 此时,现出了身形的阳云阳炎,也有些意外叶辰能现他们的踪迹。 不过,李卫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他长矛抵住恶狼的口,不让那些锋利的牙齿落到他身上,但是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子整个跌落到地上。 一直被动挨打的石天,脸色涨红,他完全想不到,以他真气十层的境界,竟然反被叶辰压着打,这让被无数人围观,甚至被几大灵海境强者看着的他,感到无地自容。 一个贵族模样的人出来喊道‘我出一千三百,我是杜桑子爵识相的就都给我让开’,有贵族的加入这显然是一场不公平的拍卖,但是谁也不会在意的因为这个世道上贵族才是王道。 这便是老人的礼,无论对方是皇亲贵胄还是百姓平民,都会施的礼。 青石宝箱内部的物品跟上一个广场的木质宝箱一样,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图纸和一枚铜环,不过从木质宝箱中得到不少好处的易川这次的脸上可没闪过任何失望之色,反而有些期待这次的图纸跟铜环内部会是什么。 可铁狗等人毕竟不是那百年来才会出一个的最被眷顾之人,好运不会接踵而至,旗子也不会就在几人的眼前。 一阵波动打断了火凌的思绪,抬起头发现,二尾妖狐竟还悬于天空,只见它紧闭双眸,两只尾巴翘的极高,霎时间一道蓝光显现在其周围。 当时凡儒也会跟在吕慕青身旁,当时凡儒就有过感叹,叹惋这引君坊或已声势不在。 第四十三章 嘴贱 喃喃自语了一声,沙兰立刻向着记忆中丝莱雅告诉他的,兰伯特航空英蓝联邦合众国股份有限公司的方向赶去。 卡洛斯能感觉得到,自己离那个幕后之人越来越近了,但他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大,身体的本能给自己的回馈便是现在立刻掉头就走,走得越远越好。但他的好奇心和愤怒令他无法后退,反而更想得知那个幕后黑手是谁了。 想来除了那些诅咒的咒语,这白色晶体便很有可能是那块石头能够释放诅咒的原因了,这东西应该是类似于能量核心之类的东西,其作用就是给那块石头提供能量的。 尼玛,再这么吹下去,我特么都能被你吹上天了。吹得他尴尬癌都犯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昨天可是在沪上的近郊呀,就到长白山了?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就算做的是劳斯莱斯,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呀,再贵它也只是汽车,不是飞机嘛。 “艾麦尼殿下,你真的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只是你没有尽早看穿我的身份,否则的话我们想要抓住你应该还需要耗费一番手脚才可以了。 “既然知道了就用心的去做,只要看到你们的努力,就算不能出道,我也会帮忙的。 看到露露用了闪现,求胜心态之下的stk立马也交出了两个闪,冲向露露。 赵颖儿胸口起伏,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到楚青那双眼睛以后,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些黄瓜绿油油的,如果能咬进嘴里,那绝对是嘎嘣脆响,即吃着爽口,又能解饿解渴,绝对是军营中断电断水断粮后,最好的食品。 只不过预期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从她的脖颈上只传来一阵阵又酥又痒的温热感觉。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盘算着,这个劲哥和皮蛋会有关系么?如果有,又是怎样的关系呢。林希究竟认不认识皮蛋呢?……看来,想试探林希认不认识皮蛋,还得从王凌那儿下手了。 “听懂了没有?”陆战见她如此表情,本来为自己的那一巴掌还有些许后悔,都消失殆尽。 几千了楚钰一直都这么唠叨,在楚钰看来,把药赠给永生门,若是还是遭遇追杀,那么他们就可以动手了,像今天这样躲躲藏藏,实在憋屈。而嬴隐,有能力并且应该让永生门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她变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男装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她变得很自然,就像是她本来就是一个男人一样。 纳兰与弘历互相对望了一眼,也同时领悟过来,师傅费尽心思说了一大堆,问了一大堆,不过是想强调这一点,同声道:“弟子受教了。”两人也是第一次这般默契。 古先生面上却并不是高兴的神色,而是怅惘的,怜悯的,难受的。 弘历回过神来,急忙迈开步子走向马的那边,此刻,他只想见到她。 纳兰的反问,堵住了傅清的嘴,傅清倒也不是无言以对,只是在想那个飘渺的背影,想的入神。 “炎哥,你看我这步摇上的花印,好看吗?王淑婉嗲声嗲气着说道。 众多弹幕之中,绝美校花秦语柔,美目震撼惊喜地望着沈强,一颗芳心乱跳了起来,此刻沈强的微笑,在她的眼中无限的放大。 其实叶飞很想去楼上训练基地的,不过看到那边居然拉起了警戒线,居然刘菲还在。这次公安局也是怕水蛇帮趁着人多来闹事,所以她直接带着几个特警赶了过来。 两年前离开地府以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进入地府,瞬间就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我们先去城隍府跟城隍爷碰面,调度了整整三十万精兵,然后才往地府赶去。 可嫣一听,嘴巴立刻嘟了起来,随后将洪明月给放了下来。结果一被放开,这洪明月又嘚瑟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脖子哈哈大笑呢。 果然,长毛怪过来了,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并伸出双手一把将我肩膀抓住,然后死死的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在闪烁,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或者在看什么。 “什么?”龙组之中的所有人全都被惊呆了,虽然他们都知道林风非常的厉害,但他们也没想到,林风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沈强楞了,这似乎好像被她打太极了呀,原本还可以断定沈强猜中了什么,她这么一句开玩笑之后,好像一切都没了呀。 因为就在刚才,使用了不到半秒风行之术的沈强,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苏清竹等人成就大罗金仙之后,一身无上至宝终于派上了用场,配合大军军阵,无人可挡。 君千汐不禁的翻了翻白眼,能让他喊的这么亲热,又岂是一般人? “既然不吃的话,我们就走吧。”凌彦楠良久都没有说话,之后,他直接的起身,将卡交给服务员,准备离席。 东擎苍倏然的出现,让几人都十分震惊。而那一截旗杆,也被他直接打歪,掉落在青石路面上。 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是任何一国的皇宫所能比拟的。几乎高耸入云般的高度,那石柱被打磨的光华犹如擎天。 连慕然摇头,说:“没事,那边要什么都有,我先走了。对了,这件事我还没有跟彦楠说,等一下他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吧,就这样了,妈,我先走了。”说完,她就出了家门,驾车离开。 第四十四章 不必 “吃你的吧!平日里正经有事的时候只知道躲,这会子倒是装起相来了!” 朱氏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自去应门。 等一开门,见到外头宋妙,她也颇为意外,招呼道:“是宋小娘子!今天竟有空过来?” 又让道:“快进来坐坐!” 宋妙忙推辞道:“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搅了。” 说着把那竹篓提了 “师妹正在准备筑基,有些问题还不甚了解,经脉强化的……”黄丽一一说出自己筑基上的疑惑。 王山石见状,怏怏地转身出了办公室。心想,难怪老百姓说衙门的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我一个国家工作人员都这待遇,不用说普通老百姓了。 “爸……”韩诗兰美眸闪烁着泪珠,松开夏兰,看着脸上写着无法掩盖担忧的父亲,心中就是一疼。 “主子,你说的不错,这些傀儡人,我当初确实跟他们一样,只不过他们比我更成熟,已经是被炼制成功的傀儡人,我当初,只是个半成品。”暗傀冷冰冰的声音从黑袍底下传除出。 灯火阑珊,夜色朦胧,月亮躲进了云层里,看不见,太子府前院歌舞升平,后院却宁静的很。 年轻男人眼睛唰得一下亮了,立马拿出了他包里的护肤膏,没有牌子,但盛香膏的器皿很漂亮,竟然是翠青的玉。 这还是第一次,绛月明明很难过很不安,却什么也愿意对他说,这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丝挫败感。 箜聆皇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不起波澜的神色下隐藏的是无奈的沉重。 随后,刘三石给马尚弘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有时间,可以跟梁建安一起吃饭。 “够白痴。”沈玲龙原本不打算搭理甄真他们的,她准备打个招呼了就准备走,免得在这儿惹得人碍眼,但旁边的草堆爬出来一个年轻的短发姑娘,嗤笑一声,替沈玲龙怼了甄真。 这,就需要人用想象来了解,这个想象,是建立在以前的学习的基础上的,不是胡思乱想的。好比练绝世武功,没有基础,直接就想升级到最高级,会走火入魔的。 这已不是李天启第一次被人这样挟持着了,他并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此人必定是方才那出声之人,她一出现,李天启已下意识感觉到不妙,却无可奈何,当然挣扎必将也是徒劳,还不如省点力气,看她要对自己如何。 可是此时这个黄大麻却也是真真的,甚至连气息都一模一样。只见他皱眉前行,似乎在想一些事情,实力是炼筋初级,似乎最近才刚刚突破。这一切都让墨凡不得不相信,黄大麻,真的没死。 唐风一脸尴尬,干笑着坐了下来,仇圣捂着嘴巴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阴影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惨叫声,扭曲成一团,飞出了房间。孟凡连忙追出去,却发现除了房间,外面都是漆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寒冰看着五彩神龙,有些眼熟,可是又有些不确定,看神龙的样子与九龙炼火决有些相似,但是有些不同,九龙炼火决可没这么变态,而且是火龙,不是五彩神龙。 李天启跟着那青年道士走过来才发觉前方是一道铁索桥,由于光线较暗,而且雾气弥漫,是以方才并未看到那些在山风中微微晃荡的铁索。 贝华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开口说话,他突然很是同情眼前的男子,看似年轻一代,却又忍受着别人不曾忍受的痛苦折磨。 第四十五章 妥了 提着仍旧很满的食盒,带着批注了红字的文章,程子坚不知所措地走出了上舍学斋。 劝了好几回,也没能把这食盒送出去,他着实是困惑。 刚认识韩砺的时候,对方就说过从不好饮食之事。 但在自己力劝之下,韩兄还是收了那烧麦、糯米饭,另还有黄馍馍。 此后每每来送早饭,就再也没有被拒绝过,甚至 夏檀儿同东陵九和风牧驰对视了一眼,越发觉着奇怪。他们在路上的时候收到的消息完全没有提过临秦已经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要不是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加上周围战斗过的痕迹,李云飞都要以为这是一个梦了。 胡子琳看着新闻,语气中充满浓浓的震惊,当初和秦夜一起结伴去往龙门村的时候,秦夜也才五阶天关境巅峰,一个大境界,这么短时间就已经达成了。 所以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周毅立刻将榴莲收拾干净,将皮去掉,然后把果肉用保鲜盒保存起来。 孙谦闻之蛊毒二字已经变了脸色,后听到要夏檀儿嫁给西陵澈以及薛尘娶西陵瑶这两件事,他即刻明白了过来。 黄九很鸡贼,一溜就躲到了我脖子后面,青年见状,手一移就朝我抓来。 他的老婆又是pua大师,杨怀才和她结婚二十年,早就被洗脑的没自我,在她面前,会不停的出现自卑感,让他没勇气和自信,这一次出门,就是受了她刻意引导准备去杀人的,他没做,回来他的老婆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他的根本大道是混沌之道,如今参悟的法则还不够多,暂时不会引下创道之劫,但据杨眉大仙所说,等他哪一天,将混沌之道演化到了包罗大千万象的时候,也会面对这种劫难,而且威能还会更加强悍。 就像狼吃羊,便是天性,你若是想要让狼吃草,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见那旱魃释放到百米之外的‘抗拒火环’虽然在极速闪烁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但却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放下闸门?这可是断了好几千条命的生路,其中包括几十个守夜人兄弟!艾格张了张嘴,不敢胡乱当圣母,最终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原本那四只看好戏的树精,在暗影行动的时候,便想要悄悄地向后挪动。 现在台上的情况是,傅庄,淋鱼风,冷雾等人维持着阵法,不能动弹,然后张玄海和另一个一个名叫冷天的邪修带领着台上的白衣武者们围困着剩下的八个强者。 杨帆的话让王可丹回神,她感激的看了杨帆一眼,觉得他说得在理,阿萨姆只不过是在做临死前的挣扎。 田野方就显的有一些寒碜的,虽然田野这里有一个土豪玩家,使用着武则天但田野觉得没有配合选这个英雄很鸡助。 翅膀拍打吹拂起大量雪花,在一团仿佛风暴似的强烈气流里,于众人头顶盘旋了好几圈的深绿阴影终于再次降低高度,从侧面切入一行黑衣人的前进方向,最终降落在前方道路边的厚厚积雪里。 “那你让他们不要来伤害我!我也是无辜的。”里傲完全没有把城主的话当一回事,重新将巨剑提起,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此话有理……”王五听完,立即赞扬一声,而后直接释放出灵识,继续在阴灵腹地搜寻起了宋征的储物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