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生点。你娘发火起来,连我都怕。”平远侯告诫道。

    岑旧:“爹,妻管严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啊?”

    平远侯:“那又怎么了。”

    男人说着,便要放下马车的帘账。已经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却好像不会老一样,容貌还是俊朗万分,除去周身在沙场搓磨出的气度,哪怕说他是个刚及冠的或许都有人信。

    岑旧盯着父亲,却一瞬间非常陌生,好像……许久未见一样。心里面宛如有个踩空了的小人,猛然旋上了一股失重的恐慌,令他下意识拽住了男人的袖子。

    “干什么?”平远侯嫌弃道,“我不是岑无痕那小子,不吃你这一套……”

    他突然顿住了话音,眸中映入少年一双含泪的桃花眸,尚未长开却已貌美的稚嫩脸上茫然却又有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委屈。

    “怎么了?”平远侯下意识声音一沉,“京城有谁欺负你了?”

    岑旧摇了摇头。

    少年也说不清楚刚刚一瞬间蓦然涌出来的酸楚是何缘由。

    男人还在耐心询问着岑旧,声声关切。

    虽然他总是说都怪岑念这个当哥哥的太过溺爱岑旧,才让小公子这般娇气,男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只要少年脸上露了一丁点委屈,便紧张得好似天塌了一般。

    “谁欺负了跟我说。爹帮你揍他。”平远侯信誓旦旦地说道,而立之年了犹然傲气。

    少年:“……”

    少年摇了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没什么,忽然有点想爹了。”少年低声道。

    可是为什么呢?

    汹涌的思念就好像阔别了数年,滔滔不息从少年眼眶化作泪水留了出来。

    第090章 蓬莱岛(6)

    “娘, 我去看看今日有没有卖金银花的。给您买点泡水喝,您都咳了几日了。”

    清丽的声音响起,一个豆蔻少女站在狭窄低矮的床榻边, 穿着灰褐色粗布, 头上简单用木钗挽起,几缕青丝碎发自耳畔零散落下, 点缀着苍白瘦削的面容。

    她望着床上的干瘪枯瘦如苍老枝干的妇人,眸中写满担忧,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更猛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一声一声宛若重锤, 敲打在少女的心上,令她沉重而痛苦。

    少女叹了口气,弯腰替老妇掖了掖被子, 转身出了门, 将几块参差不齐的破木做成的门细心关好。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的尖锐鸣叫,彻底遮住了幽暗的卧房光景。

    “灵智姐姐。”旁边传来软糯胆怯的声音,少女转过头去, 瞧见一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她脸色黄中透着病气的黑,唇色泛紫,肩膀瘦削地好像快支撑不了头颅,整个人颤颤巍巍,身上的布料衣服也松松垮垮。

    苏灵智忙蹲下来道:“怎么出来了呀?你咳嗽还没好, 万一受了凉风就遭了。”

    小孩道:“灵智姐姐, 听……听说隔壁的二牛哥也染上了这种病。”

    苏灵智眉目间快速滑过一道阴霾。

    寻常人家都挤在狭窄的巷中,住着方寸院子几间低矮平房, 因此寻常的风吹草动很容易就快速传遍大街小巷,街坊邻居也都彼此认识, 谁是谁家的孩子,谁是谁家的媳妇,宗族亲故张口就来。

    王二牛住在苏灵智家对面,是一个九尺的汉子,早些年在平远侯旗下当兵,后来受了腿上,有些跛,便领了抚恤金回来修养,平日靠搬货物为生。

    这样一个体格强健的男子居然也感染上了这种咳疾吗?

    苏灵智有些讶然,随即从心底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但是念头匆匆,她没来得及细想。

    “灵智姐姐,”小丫头声音小小地问道,“我是不是要死啦?如果治不好,就别浪费钱给我买药了。”

    苏灵智被她这话说得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伸出手,用指尖轻柔地蹭了蹭女孩的面颊:“哪有的事,只是最近快入冬了,你和阿娘,二牛哥都不小心着了风寒而已。”

    小丫头眨着一双大眼睛:“真的吗?”

    苏灵智:“……真的。”

    其实这话说得摇摇欲坠,连她都不敢笃定。

    家里最先病的是阿娘,阿娘年纪大了,加上前些年天灾人祸、苛捐杂税的催残,家里能够担重任的男人去得又早,使她染了一身毛病,本就虚弱的身体只是因为一场秋雨便从此下不了床,整日咳嗽,苏灵智跑了好几家县上的医馆,兜转着开药,但一个月了,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第二个病倒的便是苏灵智的幼妹,苏和樗。一开始苏灵智并没有注意到,因为苏和樗乖得实在太过分,最开始伪装得好,直到半夜她被一阵惊人的咳嗽声吵醒,才发现苏和樗差点因为咳嗽窒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苏灵智提起院中被她摆放在井边的竹篮,斜挎在左肩,心情沉重地出了院门,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门的王二牛家,却发现院门紧闭,听不见有任何动静,无端得有些死气沉沉。

    平日惯常蹲在巷子里拉家常的几个妇人如今似乎也不在了,苏灵智住的小巷子头一次这般寂寥,令她不禁双手抓握在竹篮上紧了紧。

    走出巷口,再拐一个弯,便到了平远县的坊市,在坊市门□□了进去需要的一枚铜币,苏灵智走入坊市。

    今日她出来的晚了些,按理来说人应当更多才是,可是坊市空空荡荡,往日热情闲逛的妇人、干活拉磨的汉子,以及开心玩耍的孩童,像是被擦除了一般,偶尔零星几个也都是步伐缓慢,微微佝偻着腰,步履匆匆,满脸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