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霜的脚也被定在了原地。
青年眼角红得甚至要滴血,他浑身的青筋暴起,竭力和师尊留在他身上的禁制做着斗争。
秦雪霜是一个恪守礼法的徒弟,从不曾忤逆过师尊的任何旨意。
而现在,因为天道对蓬莱岛的索求,宛若一柄剑,在他与师尊中间劈开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秦雪霜只能注视着蓝衣身影越走越远。
脑海中似乎滑过很多画面,初入师门,抬眼望见高座上尚且意气风发的青年;练剑伊始,耐心教导或是苛责的大乘期修士;亦或是历练遇到危险,突然出现替他挡下致命攻击的蓝衣。
他记得师尊的喜怒哀乐,沈听寒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大能,比秦雪霜见过的所有人活得都要鲜活,恣意,任性,潇洒,却又有赤子之心……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落入这样的结局啊!!!
“师兄!”
“大师兄!”
师弟师妹们注意到秦雪霜的异样,纷纷大惊,围到他的身旁。
与秦雪霜关系最好的小师妹走到青年面前,红着眼道:“师兄,师尊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不要误入魔障!”
去他的道理。
秦雪霜想。
他只知道师尊不能死。
该死的分明……分明!!!
沈听寒转过了身子。
被泪水蒙湿的身影只能看清朦胧颜色。
“我知,蓬莱岛罪孽深重。”沈听寒说着,一向最狷狂、最不将芸芸放在眼中的修士竟在他的弟子们面前放低了姿态,仿若要将整个人低进尘埃里,他垂着头,眸子却望着那些在天上的修士与世家子弟,“被困在秘境中的道友们,蓬莱岛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
“说得好听。”一人冷哼道,“天道灵韵,你们拿什么对抗?”
“如果能对抗,这么多天也不会束手无策了。”
无数的指责、无数的谩骂朝着沈听寒一人倾轧,自天空降落的恨意变为了巨石,沉甸甸地压向蓬莱岛的所有人,仿若他们必须担负这些因果。
蓬莱岛弟子们有些性情过激的甚至握紧了手里的剑,却在下一秒就感觉到灵力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力道不重,十分熟悉,一时间便让他们红了眼眶。
是岛主最喜欢教训弟子的手段。
他不仅在面对着那些指责,还在关注着他们。
沈听寒站在秘境入口前,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及至骂声止息,他才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从来傲气的天才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就连天上的众人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傲者卑贱,从来是不忍注视的画面。
“你要怎么办?”再开口时,他们的语气也已经软化了不少。
沈听寒笑道:“我现在已经突破为渡劫了。”
静默。
突然静默了。
他们震惊沈听寒的天赋,比之剑尊柳退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同时却也因为听懂了沈听寒的言外之意而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难道想用渡劫身躯去对抗天道?”一道声音打破了静默。
沈听寒面色不变:“对。”
一个天才,却要死在他最好的年华。
又开始出现了骚动。
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沈听寒,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他们气恼,亲朋好友,徒弟子女困在秘境中不知生死。
但让天才就此夭折,也实在太过残忍。
沈听寒却道:“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如果有,蓬莱岛又怎么会束手无策这么多天?
大乘期剑修说话时,没有假笑,也没有愤懑,他平静得好像只是一具空洞无心的人偶,在按照既定的命令执行一般。
沈听寒自灵府中召唤出来了本命剑。剑意流光,映得他眉目愈发清隽,发丝微乱,面色苍白,眼角终于在流光下显出了一直压抑的薄红。
“抱歉,要连累你陪我一起了。”
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本命剑,沈听寒低声道。
佩剑晃了两下,似乎在说它不介意。
沈听寒垂眸,在场鸦雀无声,他的一声低叹便被风送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低叹之后,大乘期握住剑柄,脸上露出凛然的神色,周身的风突然暴涨大作,刮得衣袍猎猎作响,就连天上黑云也开始渐渐聚集,远处闷雷好似吓人怪啸。
漫天蓝色流光汇聚到沈听寒面前的剑面。
蓬莱岛剑术为辅,便不以杀招见长,而是善于用剑气构筑幻境困住敌人。
于是孤岛上开了满目扶桑。
秦雪霜喉间爆出血腥气来,他感觉眼角嘴角都滚出了血气。但青年已经顾不得许多,忍着强行冲破禁制而钝痛的四肢,拼命地奔向前方那个即将挥剑的身影。
不要!
不要!!!
喉咙已经彻底损坏,无法发出声音,无数肆虐的念头在心底拼命嘶吼。
沈听寒似有所觉,回眸而望,与此同时,手中剑意冲向了秘境紧闭的石门。
天地茫茫,狂风骤雨,滔天巨浪,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人都生出了似乎要末日降临的错觉,哪怕是修士,也几乎睁不开眼。
只有秦雪霜跪在了秘境入口,满眸血泪。
他在最后一刻拽住了……一朵幻境中的扶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