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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尊为了化解心魔,刻不容缓地闭关了,将岑旧的衣食住行全数交给了末徒吟怀空。

    这正好从了岑旧的心意。

    他故意装作奄奄一息,在吟怀空自乱阵脚之时,打晕了他这个从小关系密切的九师弟,摸去了弟子令牌,忍受着浑身筋脉的苦楚,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他师尊是天上月,不该为他这个俗人所累。

    于是柳退云怎么也没想到,再出关时,等到的已经是徒弟的死讯。

    第050章 锁灵藤(10)

    柳退云本以为, 还有很多时间。

    都说时间倥偬,尤其是当修士闭关时,没有旁物的提醒, 自顾自地入定之后, 一梦便很容易百年。每一次闭关,或许都是一场沧海桑田的会晤。

    可柳退云却不由得加快了化解心魔的速度, 因为失去灵根的徒弟和凡人一般,活不了太长时间。他几乎是以囫囵吞枣地化解了心魔,仪容都没来得及修整, 忍着因为飞速拆解而过分疼痛的心, 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洞府。

    沐安的修罗剑骨应当有毒,对柳退云这个境界来说,不至于致命, 但已然溃烂在了剑尊那漂亮的脸上, 狰狞外翻着皮肉,散发着不详的黑色。

    柳退云刚一出关,眼球就因为阳光的刺激而传来猛烈的酸疼。按理说, 修士不会轻易受伤,但柳退云此时满心焦急,已顾不得他身上出现的种种破绽与异样。

    可一出洞府,柳退云便瞧见一道青色身影。许久未见的二弟子竹时泽跪在他的门前,不知跪了多久, 脸上被晒得又红又黑, 甚至破了皮。他将自己的水墨剑放在膝盖前,脸上沉郁, 一双眼直直地望着柳退云。

    “什么事?”柳退云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的心脏头一次跳得这般快。从小便有无情道骨的剑尊在这百年间, 将人间八苦尝了个透彻,也不由得大喜大悲起来。

    二弟望着他,道:“师尊,我想求死。”

    “我杀了……大师兄。”

    眼前忽而一阵发黑,头重脚轻的眩晕感猛然从剑尊的头顶传到脚底,心脏似乎要破出胸膛,被强硬镇压的心魔在这一刻暴起,嬉笑着席卷了柳退云的经脉。他竭力用手指握着霜雪剑,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有些暴起。

    柳退云的声音肃冷:“用你的本命剑?”

    竹景:“……对。”

    二弟子说起这事时,表情依然怔怔,似乎并未那一日中脱离。

    柳退云:“我知道了。”

    他转身想绕过竹景,往安置大弟子的别居走去。看似一步若定,实则柳退云现在整个人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心魔无尽的嘲弄。他只是想亲眼看看,大弟子究竟还在不在那张冷玉床上。

    他不信,岑旧死掉了。那是他从命悬一线中救下来的孩子,拥有着最坚韧不屈的道骨,世间无人能将他折断,无论风光无限,无论下贱如泥。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柳退云止住了步伐。

    可若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呢?

    在这时,二弟子的声音也恰好响起,似乎是为了回答他心里被心魔劝诱出来的念头:“师尊,是大师兄故意撞在了我的剑上。”

    似乎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明明今天是个艳阳天。

    柳退云又道:“我知道了。”

    他的步子却未停。

    “师尊,”竹景只得又唤了一声,“弟子有罪。”

    柳退云这才转过身来,望着二弟子:“不……”

    突然截断了话音,剑尊谪仙一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空白与茫然。一股腥甜猛然涌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满嘴铁锈的味道。

    “师尊!!!”竹景一把爬起来,想要去扶柳退云。

    柳退云不断地吐着血,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茫然。望着向自己急促赶来的徒弟,他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才发现眼泪早已决堤。剑尊那好看顺滑的青丝此时正在慢慢褪色,变成了枯败的灰白色,而他清绝的面容上狰狞的剑伤裂开,汩汩涌出的鲜血将柳退云白皙的下巴染成一片血红。

    “是……”柳退云艰难无比地说道,“是我的错。”

    竹景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他突然看见从来冷情的师尊坐在地上,居然一声又一声地抽泣起来,白色的头发与素衣融合一体,被他七窍齐流的鲜血一起染成了斑驳的红色。

    “是……心魔?”竹景问道。

    他先前在蓬莱幻境中历练,可在岑旧事发后,被关在了幻境数十年,如今蓬莱岛出了大变故,幻境毁坏,竹景这才逃了出来。他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被众人推上成了剿灭魔头的魁首,又亲眼看着师兄坠崖,如今再次见证师尊白头。

    无数情绪洪水似地压顶,竹景有些窒息,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理智已经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就要全然崩溃。

    但还不能。

    他咬破舌尖,用刺痛唤醒神智,伸出手想把师尊扶起,却被柳退云拍退。

    “我自己起来。”柳退云将霜雪扎进地里,用力撑着站了起来。却在这时,脊背的骨头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饶是柳退云,也面色一变,差一点再次跌倒在地,还好竹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柳退云忍不住喃喃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竹景没听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