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帝王坐在地上,长长的衣摆如同花开一般散在地上,梧桐树泛黄的枯叶掉落在他的衣摆上,宛如点缀。
他盯着酒坛盯上的泥土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苦笑道:“罢了,十八年了都没有来,今年花鸟节怕是也不来了。”
程佩云将两坛酒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打开一坛,桃花酒的香气顿时弥散在整个院子。
“呵,”他突然冷笑一声,“也许早就忘了呢!”
程佩云一边生闷气,一边举起大酒坛仰着头灌了一口。这等放浪形骸之举,自从他即位后就很少再有过。
桃花酒是给小孩子们喝的果酒,不醉人,是用桃花与一种名为丹朱的果子做的,因此滚入喉中,满是甜香。
陈酒虽香,帝王脸上却始终蒙着一脸郁色。他预备着再喝第二口时,梧桐树上突然传来漫不经心的调笑声。
“哟,这酒不是咱们说好一起喝的吗?”
“小皇帝,怎么一个人偷偷吃独食啊。”
程佩云醉意上头,被冷不丁的声音吓得手一抖。
整坛酒洒在了胸前。
浓郁的桃花酒香气仿若化成了掩在眼前的迷雾。红衣帝王愣愣地抬起头,自梧桐碧绿间,在桃花酒香中,看见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
程佩云儿时其实是个混不吝,天天气先帝与太傅。先帝为了管教他,叫了江丞相的儿子进宫当伴读。
然而长辈们不知道的是,江逢秋虽然美名在外,性子其实阴得很。过了半年,程佩云不仅没学得了好,反而懂得了怎么边玩边糊弄先生。
没过多久,岑远之入宫了。
岑旧其实是作为质子进入皇宫的,除了程佩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殿下曾经天真的以为,岑家小公子是母妃为自己找来的玩伴。
毕竟他和岑远之性情那么投契。
上房揭瓦,逃课挖洞,几乎年少人最混的时光都玩到了一起。岑旧七岁进的宫,一直住到了第二年的花鸟节。
花鸟节当天,两个少年人偷了两坛桃花美酿埋在了太子宫苑的大梧桐树下。
“都说桃花酒越陈越香,”少年岑远之扬起脸看向少年太子,“殿下,你说我们十年后再喝这酒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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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了,”岑旧跳下梧桐树,从程佩云身旁抢了那坛还没开封的,尝了一口,“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有些苦。”
程佩云惊喜道:“远之,你怎么想到进宫了?”
“唉,你要说这个,”岑旧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分明二人之间有十八年的时光未见,可语气熟稔得仿佛多年好友。
岑旧比程佩云想得更多一些。
其实上一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在他声名狼藉时还能凑过来巴巴讨嫌的。
程佩云就算一个。
岑旧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被人追杀,而藏到了凤梧城。
凤梧城是所有修士最忌讳去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程虚怀坐镇。
自打听说岑旧灵根被废后,程佩云几乎每个月都写信让岑旧来凤梧城住。后来岑旧走投无路间,终于去找了儿时的好友。
程佩云没有过问过他一句过往经历,只是让岑旧安心在宫中住下。那是岑旧上一辈子中,为数不多的充满愉悦的一段时光。
可好景不长,新帝勤勉精明,却惹得天妒人怨,三十五岁年纪轻轻就重病身亡。程佩云死后,不顾他后人和程虚怀的挽留,岑旧还是离开了凤梧城。
至此,颠沛流离,漂泊了一生。
“令牌是陛下给我的吧?”岑旧道。
程佩云不好意思道:“听老祖说,我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总得有人给你撑腰吧?”
岑旧笑了笑:“陛下之恩,我都记着呢。”
他曾将凤梧城短暂地当过家。
程佩云咳了一下:“一见面这么腻歪做什么,难得见你这大忙人一面,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去哪?”
“自然是宫外那家茶楼。”
两个人熟练地翻过宫墙,来到了京城的街上,找到了那家儿时常吃的茶楼。
“居然还新增了讲书的。”岑旧坐下后,对程佩云感慨道。
程佩云道:“这儿故事换得勤,讲得也好。”
他们二人交谈间,说书人已经拍响了案板。
“今日我们要说的,乃是昔年间一位花魁的故事!”
“这位花魁姓秦,曾经就住在咱们对面那个巷子里,当年名动京师,多少达官贵人散尽千金,只为搏得红尘一笑。”
“可花魁娘子对这些人从来不屑一顾,却在一年的花鸟节上,随侍女出来游玩,对街上班师回朝的年轻将军一见倾心……”
说书人刚亮起腔调,从几个茶桌便传来了几声不满。
有人出声道:“不行啊老李,这种故事太俗气了。”
“花魁将军的事情,话本都要写烂了。”众人附和道,“还是接着讲志怪吧!”
老李却嘿嘿一笑,拍了拍惊堂木示意众人冷静下来:“急什么,我还没说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这个故事可是改编自真人真事!”
他说到这里,眼睛一眯,似乎对这个故事胸有成竹一般。
“那为什么这么出名的花魁和将军我们不曾听闻,”食客道,“怕不是老李你自己挽尊胡说的吧!”